下午,安婭從《量子之弦》雜誌社裏出來,手裏拿著份聘用合同,腳步輕鬆,心情愉快。久違的太陽從雲絮中露出半張臉,把白雲照得像一朵朵棉花糖般飄在蔚藍天際,她抬頭半眯著眼,任由陽光落在臉上,路邊的蛋糕店傳出濃鬱的焦糖香味,真是一種讓人感到幸福的味道。

就在剛才,她從雜誌社人事部主管的手裏拿到了編輯助理的聘書,三天後會正式上班,不僅如此,新寫的小說也將近完稿。回首數個月來經曆的種種艱辛,她覺得自己就像茫茫雪原上的一隻小動物,艱難地熬過嚴冬後終於迎來了春暖花開。

安婭拐進了T大的校門,然後拿出手機發了條微信給月娥:“我拿到《量子之弦》的聘書了,你今天有空嗎?我們出去喝一杯好好慶祝?”。

自從知道月娥被神秘人騷擾後,安婭每天都會和她聯絡,雖然月娥說沒再收到短信也沒再發現被人跟蹤的跡象,可安婭總有些惴惴不安。現在社會上心理扭曲的人太多了,報紙上也時有報道一些瘋狂粉絲對偶像苦戀無果,因愛成恨,做出些傷害報複甚至是謀殺的極端行為,說不定那神秘人也是月娥的傾慕者,出於某種變態心理對她進行騷擾?

正想著,月娥的微信就傳過來了:“恭喜啊!這是天大的好事,我也想出來和你喝幾杯,可是待會還要走秀呢,跑不開。”

“晚上還要工作?你幾點下班,我過來接你。”安婭寫到。

“不用了,林浩今晚會來接我。”月娥回複。

林浩去接月娥?難道他們在約會?安婭有些意外。月娥不是一直都忘不了那個人嗎?怎麼突然會和林浩交往?難道她終於要放棄自己的初戀?

說起月娥的初戀和那個人,還是高中時候發生的事。月娥的父親是廣告公司的老總,有次她跟著父親參加一個時尚沙龍,在沙龍上邂逅了一位攝影師——賀峻。賀峻年輕且才華橫溢,30歲不到便已經是VOGUE雜誌中國區的簽約攝影師,也不知道當時具體發生了些什麼,月娥回來後就對賀峻戀戀不忘,大有一見楊過誤終身般的癡迷。不久賀峻去了法國工作,月娥就開始在網絡上收集和他有關的信息,作品,個人主頁,新聞報道等等,其迷戀程度堪比追星。

慢慢,月娥對賀峻拍攝過的模特產生了濃厚興趣,她模仿她們的表情姿勢,學習她們的穿著打扮,還不斷地在鏡子前練習各種pose,安婭覺得月娥是企圖透過模特們的照片去觸摸鏡頭後的賀峻。終於有一天,月娥對安婭說:“我要做個模特,最頂尖的那種,然後我就有資格出現在賀峻的鏡頭裏。”於是,月娥便真的當了模特,時至今日她已在時尚界拚得不小的名氣。

其實,如果月娥能放下賀峻也好,畢竟他隻是她少女時期的一個相思夢,還是單相思的那種,虛無縹緲又遙不可及。反觀林浩就現實多了,況且林浩的條件很不錯,安婭覺得他和月娥若能成事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於是安婭又回了一條微信:“原來是有護花使者啊!你們倆啥時候開始交往的?”

月娥回複了個做鬼臉的表情,“正忙著呢,回頭和你聊。”

安婭笑了笑,她能察覺到月娥對林浩的確是心懷好感的,難得有人能取代賀峻獲取她的芳心,安婭打心底替月娥感到高興。

剛想收起手機,電話卻響了起來,一看號碼是顧寧遠。

“你現在在T大嗎?”他開口就問。

“你怎麼知道?”

“我在停車場看到你的車。”

“是的,我在T大,今天到雜誌社簽合同,三天後上班。”

“找到工作是好事,你應該請我吃飯慶祝,我在停車場等你。”

“幹嘛要請你吃飯?我找到工作和你無關吧?”

“你不是拜托我調查月娥的事情嗎?”

“怎麼樣?你查到線索了嗎?”

“你請我吃飯就告訴你。”說完,顧寧遠掛掉了電話。

“這人真的是教授嗎?怎麼和舊社會的惡霸一樣喜歡強迫民女?T大請他教書也不怕誤人子弟?”安婭忍不住嘀咕,雖然嘴上是這麼說,但想到能見他,她還是情不自禁地充滿了期待和歡喜。

到了停車場,顧寧遠正倚在她的車旁等她,他身高腿長,姿態瀟灑,一身黑衣地站在那兒儼然就是位絕佳的男車模,連帶她那輛寒磣的QQ也被映襯得容光煥發起來。唉,都說寶車配佳人,隻可惜她的車子著實有點浪費了他那麼帥氣的站姿。

“你到底查到了什麼?”安婭走上前問。

“先去吃飯的地方,我今天很餓,再晚一點路上會很堵。”顧寧遠低頭看著手表。

安婭隻得開門上車,顧寧遠坐上了副駕,兩人駛離停車場。

“去哪裏吃飯?”安婭邊開車邊問。

“星光都彙頂樓的月櫻。”

“什麼?”安婭瞪著他,月櫻是T市最高檔的日本餐館,隨便一碟和牛肉就要上千塊,在那裏吃一頓恐怕得花掉她整個月的生活費。“能去一家便宜點的嗎?要知道我隻是一個窮苦小作家,收入可遠遠比不上你這位副教授。”安婭苦著臉說。

“其他地方的菜我吃不慣。”顧寧遠冷冷地答道,絲毫不為所動。

口味有那麼挑剔嗎?安婭明明記得那天他幾乎把她做的菜都吃光了,不像是嘴刁的人啊?她剛想說話,卻聽到顧寧遠說:“放心,今天不用你請,留著下次吧。記著,你還欠我一頓。”

切,我還記得你欠揍呢,安婭腹誹道。

去到月櫻,大堂經理一見顧寧遠就殷勤地迎了上來。“顧先生,要給你安排包房嗎?”

“不用了,今天就坐大廳吧,靠窗能看到天台花園的位置。”顧寧遠說。

在窗邊坐下,顧寧遠也不用看菜牌,很熟練地點了幾樣菜。等菜上來的時候,他對經理說:“要一瓶真野鶴的‘萬穗’大吟釀。”

經理的臉上立刻笑得像朵花似地:“顧先生真識貨,‘萬穗’大吟釀今年全日本隻產了幾萬瓶,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進了6瓶回來,隻留給真正懂得欣賞的客戶。”

經理走後,安婭問顧寧遠:“你是這裏的熟客?”

“嗯,這裏的老板是我在加州理工學院的同學,他是日本人,原本是學人文和社會科學的,回國後受到家族影響開始對傳統飲食文化著迷,子承父業成了料理亭的掌門人,後來我遊說他到中國開店,於是就有了這家月櫻。”顧寧遠邊說邊把一碟香煎小牛排推到她的麵前,“你應該多吃點紅肉補充鐵質,能夠改善你的貧血症。”

安婭沒想到他會惦記著她貧血的事,心裏微微一動,夾起一塊牛肉放進嘴裏,肉質嫩滑,馥鬱的肉汁充盈舌尖,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和暖意在體內彌散開來。她不知道是這股突如其來的溫暖是因為美食還是因為他的惦記?

“除了補充肉類,你還應該多吃魚。”他又將一碟金槍魚腩刺身推到她麵前。

“為什麼?”

“能促進大腦皺褶的發育。”他喝了口酒慢悠悠地說道。

“你是在諷刺我大腦皺褶少,智商不夠用?”安婭皺起眉頭放下筷子,心裏剛剛升起的感動又被他打消了下去,這人真是一時不作死就會死,少損她兩句不行嗎?

“沒有諷刺你的意思,隻是客觀地陳述事實。”他揚起了唇角,窗外的霓虹燈亮起,落在他的眼裏熠熠生輝,仿佛有光華流轉,令她有片刻的恍惚。

妖孽啊!身為一個教育工作者怎麼能笑得如此不端莊呢?他這不擺明了要禍害眾多無辜女生嗎?安婭邊想邊反譏道:“那你應該多吃豬心,能改善你的缺心症。”

顧寧遠沒再和她鬥嘴,而是從衣袋裏取出兩個藥瓶遞到她麵前。“這是血紅素鐵衝劑,你可以吃吃看。”

安婭接過來,發現瓶子上的說明都是用英文和瑞典文標注的,商標和包裝也沒見過,便問:“你在哪裏買的,我怎麼從沒見過這個牌子?”

“瑞典,國內沒有進口,我托在瑞典的朋友寄過來的。如果你吃完了,我讓朋友再寄過來就是了,這是非處方藥。”

雖然顧寧遠說得輕描淡寫,可安婭知道從國外寄藥品回來是件很麻煩的事,得經過海關層層審批,手續非常繁瑣,於是便說:“謝謝了,其實貧血也不是什麼大病,我隨便吃點烏雞白鳳丸就好了,不用那麼麻煩。”

“這種衝劑經過特別提煉,血紅素鐵含量比一般的品牌都要高,效果也要顯著得多。再說貧血不是小病,如果不及時治療會導致月經不調,記憶力下降甚至是心髒病,任何小病拖延下去都會發展成大病。”

安婭默默地聽著,他的語調依然是波瀾不驚的平穩,可透過這份平穩她能感受得到裏麵藏匿的體貼和用心良苦,比任何甜言蜜語都來得真切,也更能觸動她的心弦。她想其實他並非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冷漠無情,隻是總習慣用犀利的言辭為內心築起一道壁壘,阻礙別人的接近。但為何一定要心牆高築呢?為何他就不能坦率一點呢?思量了半響,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她隻得又重複了一句:“謝謝。”

“不用謝,但如果一定要謝的話,你就多做幾次苦瓜和魚腩請我吃好了。”

“我的手藝可比不上月櫻的大廚。”

“是比不上,可是,我喜歡……”

你喜歡?安婭愕然地抬頭。

顧寧遠正凝視著她,燈光落在他的發頂,替他的發梢染上一層靉靆的暗光,越發顯得他的目光深邃而溫柔,就像星空下的大海,徜徉著繾綣的星光和纏綿的波浪將她簇擁,又像是個充滿魔力的漩渦般將她緊緊吸附,她深陷其中卻無法掙脫。

“你喜歡什麼?”安婭聽到自己的嗓音和著心跳聲在回響。

“喜歡你……”顧寧遠移開了視線,盯著手裏的酒杯說:“做的菜。”

頓時,安婭被失落感重重地從浪尖拋下,摔在現實的沙灘上,她扭過頭沒好氣地說:“我做的菜很矜貴的,不是那麼容易吃到的。”

“既然那麼矜貴,我就用一樣東西來交換吧。”顧寧遠笑眯眯地說道,仿佛被她的話取悅了似地。

“什麼東西?”

“跟我來,我們到天台花園去。”說完,他帶著她來到餐廳外的花園。

他讓她站在花園裏的灌木叢後,指著前麵說:“你從這裏看出去,能看到什麼?”

安婭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隻能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她說:“能看到花圃和餐廳的落地窗。”

“再看仔細點,透過落地窗你能看見什麼?”

“嗯,能看見餐廳大堂的噴水池和水晶吊燈。”

“沒錯,所以我推測監視月娥的是一個身高約175,年齡25到30歲,從事攝影行業的男人。”顧寧遠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怎麼你的思路那麼跳躍?一下子就跳到監視月娥的人身上去了?”安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是這樣的,我和林浩調查過月娥的資料,查到她在網上有個粉絲貼吧,粉絲們經常收集她的照片並貼出來炫耀,在月娥去意大利的期間,有一粉絲貼出了她站在威尼斯歎息橋上的照片,從角度上來看照片應該是偷拍的。”

“對,月娥說過經紀公司為了宣傳專門替她開了個貼吧……哦,我懂了,你是懷疑那個貼照片的人當時也在意大利,而且還偷拍月娥?”

“沒錯,林浩調查了那人的IP地址,都是些網吧裏的臨時IP,顯然那人有一定的警覺性,不讓自己留下被追蹤的痕跡。但恰恰是他的警覺性引起了我的懷疑,於是我翻看了這人在貼吧上的所有留言和帖子,他似乎對月娥非常了解,甚至連她的行程和一些工作上的細節都知道。他最新發的帖子便是月娥替美食雜誌做代言廣告的消息,還附上了她工作時的照片,照片的背景就是月櫻餐廳的噴水池。”顧寧遠指著遠方的噴水池說。

安婭開始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從照片的拍攝角度推斷出拍攝人當時就站在這個位置上,“你是說那人當時也在月櫻,他躲在這裏偷拍月娥?”

“嗯。林浩和月娥核實過,她就是在月櫻拍攝廣告的那天發現有鏡頭閃光的,可當工作人員出來查看時卻找不到人。”

“原來是這樣。”安婭沒想到顧寧遠和林浩的偵查效率會那麼高,短短幾天就查出了諸多線索,怪不得兩人會經常聯手合作,他們之間確實有著常人難比的默契與互補。然後她又問:“那你又是怎麼知道那人的身高,年齡和職業呢?”

“我問月櫻的老板就是我同學借了拍廣告那天餐廳的監控錄像來看,結果發現在月娥拍攝的期間一共有三個人進出過花園。其中兩個是餐廳的服務生,經過詢問已基本可排除嫌疑,而最後一個是名陌生男子,他戴著帽子和墨鏡,但從畫麵上還是能推斷出他大致的身高與年齡。”

“可職業呢?你憑什麼推測他從事攝影行業?”

“他當時背著個攝影包,當然任何攝影愛好者都能背攝影包,可我調查過這款攝影包非常特別,是T市攝影師協會十周年慶時專門訂做的紀念品,數量極少而且隻送給協會會員。”

“就是說那人極可能是攝影師協會的會員。”安婭恍然大悟,如果是這樣的話,調查範圍就能大大縮小。

“所以現在我和林浩從攝影師協會入手調查,應該很快就能把騷擾月娥的人給揪出來。怎麼樣?這消息足夠換你做一桌子菜了吧?”顧寧遠說完,靠在花園欄杆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安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