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勉強強吧。”安婭故意學著他平日慣用的挑剔腔調,其實心裏甚是甜蜜,有他和林浩保護月娥,她覺得安心多了。
“勉勉強強?你該說無以為報吧?”他挑了挑眉毛說。
“切,我還以身相許呢!”安婭一時嘴快地應道,但剛說完就悔得想把舌頭給咬下來,她在胡說些什麼呀?嘴動得比腦快,難道真的像他說的那樣需要吃魚去促進腦部發育?
顧寧遠皺起眉頭,像是在鄭重地思考著什麼,接著他越過她往餐廳裏走,語氣淡然地說:“嗯,這個倒是可以稍微考慮。”
安婭呆呆地立在原地,夜風吹過,身上冒出絲絲涼意,但臉上卻像烤熟了的山芋般滾燙滾燙的。他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在暗示她該對投懷送抱嗎?色狼!無賴!
時鍾發出輕微的滴答聲,指針指向九點方向,窗上映出霓虹燈投下的錯落光斑,指尖敲擊鍵盤的聲音不斷在回響,越發顯得辦公室裏靜悄悄的。安婭在稿件上改好最後一個錯別字,檢查了排版格式,確認無誤後發到了編輯的郵箱,然後又把早上工作會議的錄音整理了一遍存檔,才靠在椅背上鬆了口氣。
來雜誌社上班已經兩周,她被安排到科學前沿欄目組裏當編輯助理,一邊跟著編輯學習業務一邊替組裏的同事打下手。雜誌社的工作比她預想中的忙碌多了,每天開會討論,核實采訪資料,翻譯外文稿件,作者溝通,校對排版……它們就像浪湧般一波一波地朝她撲來,把她打得暈頭轉向,時常是一件事沒做完另外幾件事又壓在了頭上,才上班沒幾天已經開始要加班。盡管如此,她還是做得很用心更不敢有絲毫抱怨,因為別的同事比她還忙。以前寫文的時候總以為編輯的工作就是在辦公室裏喝喝茶,看看稿,用鼠標輕輕一點就能操控著每位作者的生殺大權,現在入了行才知道雜誌社的工作就像航母的運行,每個員工都得神經緊繃,全力以赴才能保證航母的全速前進,沒有一個人可以輕鬆混日子。
等事情都弄好了已經是九點半,安婭關上電腦,拿起挎包離開座位。路過編輯部主任辦公室時,她見到裏麵亮著燈。雜誌社規定最後離開的員工有責任關閉辦公室裏的光源,於是安婭敲了敲門想確認魏主任是不是還在裏麵。
門拉開了,魏凱明站在門後,安婭看見他的辦公室裏還坐著一名打扮得很時尚的女郎。
“魏主任,我先走了,前台的燈要給你留著嗎?”她問。
“不用了,我待會就走,讓我來關吧。”魏凱明笑了笑。這時,辦公室裏的女郎站起來對魏凱明說:“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告辭了,下次再聊。”
“要我送你回去嗎?”魏凱明轉過身問女郎。
“不用了,我還有些事,再見了,凱明。”女郎朝魏凱明擺擺手,走出辦公室。
女郎從安婭麵前經過時,安婭聞到一縷撩人的幽香,是Dior的“真我”香水。月娥常說隻有極度自信的女人才能駕馭這款香水,因為它的氣味裏帶著矜持而不著痕跡的霸道。安婭不禁打量了女郎幾眼,隻見她身材高挑,曲線曼妙,亮澤的短發和冷豔的五官配合得相當完美,櫻唇上抹著淡色的唇膏,襯著YSL的白色西裝顯得分外優雅幹練。女郎也回眸看向安婭,朝她微微一笑,然後徑直走出大門。
安婭想女郎一定是那種習慣了被仰慕目光追隨的人,舉手投足間充滿了自信嫵媚的魅力,她的氣質的確和“真我”的香味很搭呢。這位大美人是魏主任的女朋友嗎?正想著,突然聽到魏凱明問:“小袁,你還在寫科幻小說嗎?”
安婭連忙回過頭說:“是的,一直在寫,有一部就快完稿了。”
“不容易,每天加班,回到家裏還要寫稿。”魏凱明點點頭,仿佛能理解安婭的辛苦,他又說:“對了,你寫科幻文也有幾年了,有沒有想過參加一些科幻小說大賽來增加知名度?”
“有是有,之前參加過幾次‘星海杯’的征文比賽,隻獲得過一次三等獎,成績平平。”安婭苦笑了一下,她不敢告訴魏凱明其實自己的夢想是能參加全球華語瀚星獎大賽,但一直以來連提名資格都爭取不到,她覺得夢想與自己之間就像兩顆失去引力束縛的星球,正漸行漸遠。
“三等獎也不錯,星海杯被視作參加瀚星獎的入圍賽,能拿獎已經能證明一定的實力。”魏凱明的眼裏露出一絲讚許。
“哪裏,也就比沒獎好一點點吧。”安婭心想魏主任太會說話了,她得的那個三等獎其實就是個安慰獎,隻是為了安撫眾多替一二等獎陪跑的選手罷了。
“今年星海杯的初選活動就要開始了,我們雜誌社將擔任大賽的承辦單位,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再參加一次?如果能拿到一等獎就能獲得參加瀚星杯入圍賽的資格。”
“真的?我們社裏的員工也能參賽?”安婭感到內心深處對瀚星的渴望之火又重新被點燃。
“當然了。如果不是他們不準我參賽,我也很想投稿碰碰運氣。”魏凱明露出個貌似很惆悵的表情。
“您真會開玩笑,您都是瀚星大獎委員會的評委了,誰還會讓您去參賽?”安婭笑了起來,魏主任還真有幽默感。
“那麼,說好了,我期待你的參賽作品,好好加油。”臨走前魏凱明朝她露出鼓勵的微笑。
“我會的,謝謝魏主任。”
回家的路上,安婭一邊開車一邊想魏主任為人溫和儒雅,平易近人,30歲不到卻已是知名雜誌的主編,可謂是青年才俊。據說魏主任也是T大畢業的,不知道和顧寧遠會不會認識?想起顧寧遠,她記起有好幾天沒見過他了,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那個騷擾月娥的神秘人查到了嗎?她猶豫著該不該發條短信給他,可是該寫些什麼才好?
寫“最近在忙什麼?”不行,太客套了。還是寫“月娥的事情有眉目了嗎?”也不行,他曾說過查到自然就會告訴她,讓她別追問。那麼寫“幾天沒見你,還好嗎?”更不行,這不擺明了她在惦記著他嗎?
可是,她還真的是在惦記著他呢……安婭歎了口氣,握著方向盤拐了個彎。汽車行駛在濱江路上,路燈點點似星,映得翠麟江像銀河玉帶般蜿蜒西去,一彎勾月低垂江麵,月色如水,遠遠望去仿佛垂手可得但其實遙不可及,像極了她和顧寧遠之間的關係。若要仔細計算,他倆之間不過隔了一道走廊,兩扇木門和3平方米的空間,但就是這窄窄的3平方米恍如迢迢銀漢,她立在銀河的此岸費煞思量,而他站在彼岸若即若離。若說他無意,為何會數次對她關懷入微?若說他有情,為何他又從不曾向她透露過點滴心聲?
顧寧遠啊,顧寧遠,到底是我太過自作多情還是你太過捉摸不定?
感歎間,安婭的車子已經來到5號公寓樓下。上了樓,她取出鑰匙正想開門,卻聽到電梯“叮咚”一響,門拉開了,顧寧遠從電梯內走出。他手裏拎著個月櫻的外賣紙袋,衣領微微敞開,圍巾和風衣隨意地搭在手上,疏朗的眉宇間透出幾分倦色,應該是剛剛下班回來。
“現在才下班?”看見她,顧寧遠微皺的眉頭鬆開。
“你不也是剛下班嗎?最近好像很忙?”安婭瞧見他臉色略顯蒼白,心想難道是最近大學裏的課務太繁重了嗎?
“嗯,最近在做一個稀有同位素束流裝置的項目,經常在實驗室裏呆著。”
“稀有同位素束流裝置?是要產生超新星爆發時的專有同位素嗎?”安婭知道這種裝置是用來研究質子和中子之間的作用力,屬於核物理的前沿領域。
“你也知道這個?”顧寧遠有些意外。
“我現在被分到科學前沿欄目裏當助理,前天剛好翻譯過一篇相關的報道。”
“連希爾伯特空間都沒搞懂的人真能當科學前沿的編輯嗎?”他的眼裏露出戲謔的笑意。
“你少損我一句不行嗎?難得我今天心情愉快。”
“哦?有什麼開心的事?”
安婭正想開口,胃部卻發出“咕唧”一聲輕響,讓她尷尬不已。
顧寧遠臉上的笑意加深,他拎起手中的紙袋說:“一起吃飯吧,我今天剛好買多了兩份料理。”
安婭跟著他進門,在他轉身的刹那,她想他怎麼會剛好買多兩份?如果一份是給林浩,那另一份是給誰的?是買給她的嗎?難道他也留意到她最近經常晚歸沒空做飯?想到這裏她的嘴角不禁偷偷彎起。
進了門,妞妞一溜煙地跑出來迎接他倆,它胖了不少,肥嘟嘟的小屁股圓得像個毛球。安婭抱起它說:“妞妞胖了好多,再胖下去得減肥了。”
顧寧遠在廚房裏替妞妞弄罐頭和狗糧,他說:“最近林浩在家的時間比較多,他總是寵著妞妞任由它多吃,結果它就吃得體重超標。明天得帶它下樓跑步才行。”
安婭覺得他的語氣聽起來就像老爸看不慣老婆寵兒子似地,便取笑道:“你們仨還真像一家子。”
“一家子?”顧寧遠把食盆和水瓶端到客廳。
“對,林浩像妞妞的媽媽,你就像爸爸。”
“我倒覺得你和妞妞的家慈比較像,你們都有著柔軟的毛發,纖細小巧的體型和杏仁狀的雙目,最重要的是性別相同。”
“你才像妞妞的家慈呢!不,你是它的家嚴。”安婭氣憤地反駁道,這人拐著彎來說她像狗。
“那這麼說,我們才是一家子咯?”
“你……”安婭一時語結,隻見妞妞正窩在她的膝蓋上,瞪著無辜的雙眼看看她又看看顧寧遠,像極了一個看著父母爭論又不明所以的小孩。
“別幹瞪眼了,幫我把菜拿到露台去。”顧寧遠說完,端起餐具走向露台。
“為什麼要在露台吃飯?”安婭很是疑惑。
“今晚有月掩金星,月亮在運行中恰好走到金星和地球的中間,三個星球呈一條直線,是難得一見的天文奇觀。快點,不然我們就錯過了。”
兩人在露台上坐下,邊吃飯邊眺望夜空,隻見金星正掛在弦月的勾角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如同一粒寶光璀璨的火鑽嵌在漆黑的天幕上,又像是月兒滑落的一顆淚滴般欲墜未墜。
“真漂亮,好像是月亮落下的一顆眼淚呢。”安婭由衷地讚歎道。
“我卻覺得像是宇宙留給人類的一個問號。宇宙孕育了地球和人類,但並沒有賦予人類探尋它秘密的權利,所以縱使經過千萬年的進化,人類作為地球上的高等生物依然對頭頂的天空一無所知。茫茫宇宙,亙古不語,留給人類的永遠隻有無盡的秘密和困惑。”
顧寧遠抬頭望向天邊星月,星光為他的側臉鍍上一層冷然的輝澤,思索的雙瞳裏透出隱隱的落寞,讓人覺得他的思緒仿佛已經脫離軀殼遊離在不知名的空間裏,疏離感就像一層無形的羽衣籠罩著他,也隔絕了旁人的靠近。
安婭聽著他低沉醇和的嗓音在耳畔回響,她覺得似乎能從他理性的思維外殼裏窺見那顆敏感而柔軟的內心,讓她莫名地就想起了“貝塔函數”,這兩個人說話的口吻還真有點相像呢。有那麼瞬間,顧寧遠的身影與“貝塔函數”模糊的形象重疊在一起,於是她說:“按照人擇理論,因為有了人才會有這個宇宙的存在,宇宙誕生的一刻哪怕和現在有絲毫的差別也就不會有人,也就不會有我們眼前的宇宙。如果是這樣,我覺得宇宙的所有秘密可能就藏在人類的體內,我們總是把探尋的目光放在外太空,為何不試一下在自己內心去尋找答案呢?或許我們的內心才是整個宇宙?”
顧寧遠回過頭,詫異地看著她,目光中帶著欣賞和一抹不易察覺的驚喜:“我們的內心才是整個宇宙?有創意,很有創意的想法!雖然說帶著唯心主義哲學的味道,可哲學和物理本就是解釋宇宙的兩種不同科學,它們殊途同歸,物理學發展到最終可能就是哲學。海森堡也曾說過‘一個人沒有希臘自然哲學的知識,就很難在現代原子物理學中作出進展。’。”
相識這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從他嘴裏聽到對自己的讚許,安婭驚訝之餘也感到絲絲的甜意,不過人擇理論是“貝塔函數”告訴她的,所以她補充了句:“其實人擇理論我也是聽一位朋友說的,他還說金剛經裏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和量子力學的某些描述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知為何,顧寧遠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你的朋友?什麼朋友?”
“我在鬆果上認識的一位大神,他也是物理強人……哎,幹嘛要告訴你?和你又沒關係。”
顧寧遠挑了挑眉毛:“大神?你確定他真的是大神?”
“當然,‘貝塔函數’在鬆果上很出名的,而且人家不像你,以為自己學理科的就很了不起。他雖然是大神但為人謙遜隨和,名副其實的一位謙謙君子。”
“哦?聽你的口吻好像很欣賞那個‘貝塔函數’?”他饒有興致地問,唇邊隱隱帶著笑意。
“沒有……隻是覺得他的人還不錯。”安婭回答得有些心虛,不知道顧寧遠為什麼會對“貝塔函數”那麼感興趣?按理說他那麼自負的性格應該不會瞧得起一位網絡上的虛擬大神才是。為了避免顧寧遠再追問“貝塔函數”的事,她故意說:“我去倒杯水。”
沒想到剛站起來,她就覺得眼前發黑,那種貧血造成的昏眩感又毫無征兆地襲來,她站不住腳,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前倒去。
“小心!”伴隨著顧寧遠的低呼聲,她跌進了一個溫暖而堅實的懷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