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佳寧看一看,嘴裏不說,心裏有點後悔剛才搶白這個學生。
王院士問:“之前來過北京嗎?”
周小山說:“沒有。”
“那應該逛一逛啊。”王院士說,“佳寧,你有時間帶他參觀一下。”
這老兒真是熱情,裘佳寧心裏想,拿她的時間和精力來送人情。她嘴裏答應了,心裏想著陽奉陰違。
那袋普洱後來王院士笑納了。
她送周小山回宿舍,在樓下向上看一看,問:“條件怎麼樣?”
“兩人的房間,現在是我自己在住,還不錯。”
“哦。”她看看他,“那好。明天見。”
周小山也看看她:“你什麼時候帶我參觀一下城市?”
他說得她都笑了,這孩子是怎麼了?真的把客氣話當真啊?
“我忙。”她說。
“你答應的。”他看著她說,麵容安靜,眼光清澈,“吃飯的時候,當著王院士的麵兒。”
“你沒事兒吧?”她想說的是:你白癡啊?
周小山不急不躁,就是看著她,等著要個說法。
“那好吧,就周末吧,”她想,還是應付了吧,“平時還有課呢。”她說,“到時候再約。”
他說“再見”,然後下車。
快進去的時候,她在後麵按了幾聲喇叭。
他回過頭來看她。
“我跟你交涉沒有用,對不對?周小山,”她說,“你連聲裘老師都不喊啊?我是你老師不是?”
他清清楚楚地說:“不是。”
初秋天氣,陽光和綠葉子揉在一起,楊樹下的周小山,瘦削的臉孔似明似暗。
她是個學理工的人,對數字和公式有深厚的信任,大多數情況忽略直覺,可這個時候突然有些不吉祥的感覺湧上心頭,這個年輕人讓人不安。
緣於自我保護的本能,裘佳寧博士在這個周六故意忘記了些事情。上午去了首鋼看了一直合作的項目車間,下午的時候又約了同父異母的妹妹洗韓式三溫暖,晚上回到自己家,電視上在演尼古拉斯·凱奇主演的《天使之城》,她最喜歡的老電影,這次看到凱奇扮演的天使穿著黑衣,一貫的波瀾不驚的表情就覺得像是一個人。
恰在此時,手機響了。
她看到是學校的座機號碼,知道是誰了,過了一分多鍾不接,對方沒再打來。
窗外暮色無邊。她發了一會兒呆。
不過半分鍾,有人按門鈴。她嚇了一跳,手一抖,水溢出來半個缸子。
不會這麼邪門吧?
她慢慢走過去,停了很久才敢看門鏡,立時鬆了一口氣:風塵仆仆的未婚夫秦斌站在外麵。
她給他放洗澡水,然後煮麵條給他吃。
秦斌坐在浴缸裏說:“可真給我難為壞了,喬裝打扮混進賭場裏去,就怕露餡。好在原來上大學的時候跟人家學過鋤大地(一種撲克牌遊戲),故意輸了點錢,轉了幾圈,拍了幾張照片。”
“你膽子也忒大了。”裘佳寧往麵條裏打了兩個雞蛋,慢慢地攪動,“被逮到的話不知就交待到哪裏去了。”
“是挺懸的。”秦斌說,“不過這組照片既是新聞素材又是呈堂證供,知道嗎?公安部都弄不來的。”
她笑:“吹吧,你。”
秦斌說:“你那邊呢,怎麼樣?快大功告成了吧?”
“快了。”裘佳寧說,“成功之後,我老師說要送咱們大禮當結婚禮物。”
“哎,說起來,你辛苦了啊,我基本上沒幹什麼,結婚的事,全是你忙活的。”
“好說。”裘佳寧說,“不就是訂酒席、買家具、寫請柬、找熟人嗎?我沒問題。哎,你好了嗎?出來吃麵。”
秦斌沒說話。
“秦斌?”
“你過來,我後背癢。”
她邁進浴室便被男人抓住纖細的腳踝,他胳膊堅強有力,另一隻手輕輕一拉,裘佳寧被拽到浴缸裏,衣服、頭發濕了大半,目光也亂了。
“想我沒?”秦斌說。
“基本沒有。忙著呢。”
“是女人不?”
她咯咯笑起來:“我是不是,你不知道啊?”
說著就有火上來了,兩個人在浴缸裏做了一回。姿勢並不舒服,裘佳寧還在調整呢,秦斌就到頂了。她看著他戰栗,心裏歎了一口氣,自己二十六歲,一定是老了,怎麼就冷感了?
他說:“對不起。”
她親吻他的額頭說:“你吃完飯好好休息一下啊。”然後離開浴缸換了浴衣去給他盛麵條。
在這個身體和心情都因為慵懶而喪失戒備的時候,電話響了。她沒看號碼就接起來,覺得聲音好像從另一個世界裏傳來:“周末還有一天時間。”
“周小山?”
“是我。”
她拿著電話看向窗外,黑暗像牆壁一樣堅硬,秋天的夜裏,有霧蒸騰,湮沒萬家燈火。
她喉嚨發緊,好半天,方說道:“我忘了。哦,我跟你說了,我忙。”
“是忙,還是忘了?”
“……”
“……”
秦斌從浴室裏出來,裘佳寧立即把電話給按了,又後悔,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呢?跟個學生通電話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嗎?可也沒有再打過去。
她這一夜夢見他,自己也不覺得意外。
年輕人白臉孔,真是英俊,仔細看,眉目間又分明有些挑釁的味道,看著她,微微含笑。
“我不欠你的,”她說,“怎麼好像追著我要債一樣?”
“誰說你不欠?”夢裏麵的周小山說,臉孔忽明忽暗。
“我是你老師。”
“不是。”
即使是在夢裏,她做事說話也不願意糾纏,幾句話不投機就要抽身而退。年輕人忽然伸手過來,要抓住她的胳膊。
她當即睜開眼睛,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