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是中國思想史上的一個豪傑,但他用褲襠裏的蟣虱來比喻天地間的人,還是太恭維人們了。你們現在承認天文學的結果,知道我們所住的地球不過是太陽係裏的一顆小星球,知道那太陽係的小宇宙已是一個絕大的空間,從海王星軌道的一頭,放一炮彈,須五百年始能達到軌道的那一頭。至於我們在星光的夜裏所見的那個“大宇宙”,從一端到那一端,就是那每秒鍾行十八萬六千英裏的光速,也須走五萬年,方才走得到;假定孫行者一秒鍾翻一個筋鬥,行十萬八千裏,他也須翻二十五萬年的筋鬥,方才可以從大宇宙的這一頭翻到那一頭!在這一個無窮大的宇宙之中,我們這些平均高五尺八寸的倮蟲——人們——還能老著臉皮,妄想感動天地嗎?
不但天地的形體的知識可以使我們明了人生在空間的位置,最要緊的是天文學進步以後,我們明白了宇宙間各天體流行的法則,深切著明地懂得了天行皆有常度,無論月食日食,彗星的出沒,皆可以正確推算。這種知識逐漸深入人心之後,逐漸變成人人的常識以後,一切迷信的天人感應的人生觀自然消滅。那才是“科學的人生觀”的第一步。
(6)人生與時間。
諸位看過吳稚暉先生的《上下古今談》嗎?他在那書的《自序》裏有一段說:
憶戊戌變法之際,朝旨欲即寺觀為學校,當時之輿論不相入。曾見一賣菜男子,攘臂怒目,抗論於市人曰:“寺觀為從古所有,烏可議廢者!”嗚呼,“從古所有”,豈獨寺觀!攘臂怒目,為“從古所有”爭者,豈獨賣菜男子!故篤舊而誠一者,非必有所緣,坐解“從古所有”誤耳。
這話說得又忠厚,又痛切。“從古所有”四個字,是正當的人生觀的最大障礙。從一般人的眼裏看來,什麼都是“從古所有”的;纏小腳是從古所有的,皇帝是從古所有的,小老婆是從古所有的。其實小腳不過是一千年的東西,小老婆和皇帝也不過是幾千年的東西。原來這個“古”字,最不容易說。我們一開口就是五千年古國,老先生們一開口就是古堯古舜:談到了堯舜,似乎終夠“古”了!一切守舊,一切頑固,一切妄自尊大,都從這個錯誤的“古”字見解出來。我們要知道,在現今科學家的眼裏看來,古人真不曾懂得什麼叫做古,現在絕大多數的人也不曾懂得什麼叫做古。因為不懂得古,所以也不懂得今。
我們現在要充分采納科學家對於時間的研究的結果,方才能了解人生在時間的位置。據地質學家的推算,我們這個太陽係從星氣時代到今日,可算是二千兆(20萬萬)年;從太陽脫出了地球,到今也差不多有十萬萬年了。這十萬萬年之中,經過了六萬萬年地球方變為火球;又經過三萬萬年,方變成漿球;又經過一萬萬年,地球方變為現在的硬球。這一萬萬年之中,前半的五千萬年是地球結成裏麵的硬殼的時期,後半的五千萬年是地球硬殼上,逐漸結成各層岩石的時期。在這五千萬年的初期,地球上隻有一些海草和軟蟲,沒有別的生物。以後生物逐漸加多,直到一百萬年前,才有我們的老祖宗“猴人”出現;到了三十萬年前,方才有一種“野人”出現,漸漸的能造石器了。從十萬年前到兩萬年前,我們的老祖宗還不曾脫離那石器和新石器的時代。新石器時代以後,方才漸漸有文化可說。人類的曆史雖有那 麼長久,但那時文字記載的曆史卻至多不過五千年;那五千年之中,可認為“信史”的,隻不過兩千五百年;至於我們所謂“科學的文明”隻不過是三百年的事。我們現在且不提那太陽係的二十萬萬年,也不提那地球的十萬萬年。我們可把地球始有生物以來那五千萬年的時間畫作一個時辰鍾,每一點鍾代表四百多萬年。每一分鍾代表七萬年。那麼,我們可以說,這隻鍾上敲過十一點五十五分,地球上方才有稍微像個人樣的“野人”出現。這隻鍾走到了十一點五十九分五十六秒,方才有曆史可紀。所以我們平時開口自誇的“五千年曆史”,在那隻大鍾上隻占了四秒的時間;至於近世的科學文明,還夠不上半秒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