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日最大的急務,是要把科學的常識宣傳出去,叫他變成人人的人生觀的一部分。人生觀既如我們上麵說的,不過是一個人對於世界萬物和人類的態度;兩三百年來科學對於世界萬物和人類的問題已有一部分的答案是已經證實無可疑的了;何以人們——懶惰頑固的人們!——還隻顧盡力宣傳他們太高祖傳下來的宗教迷信,而不肯盡量容受科學的新知識呢?在這裏,我們可不能不責備那班學科學的人了。他們教科學的時候,隻把那教科書式的科學知識教給學生,每一種科學好像各自成一個特別世界,和人們的現實世界好像全沒有關係,全沒有交涉。所以學校裏的學生們至多也隻學了一個點線麵的世界,一個鴉扞輪盤的世界,一個氫氧鈉鉀的世界,一個花崗石英的世界,一個微菌細胞的世界,一個飛走胎卵的世界……卻全不明白這種種知識都隻是科學幫助我們解釋世界萬物和人的材料。都隻是科學給我們的一個人生觀的底子。
科學的人生觀
(一)人生觀 是我們對於人生的意義和價值的見解。但人生不是孤立的,人生的意義和價值都不能單就人生一方麵來決定。人生總不能離開他的環境,“環境”一個字包括很多,大之可泛指宇宙,小之可包個人的種種信仰和知識。我們平常說人生的意義,意思總是說人生在宇宙裏有什麼意義;說人生的價值,也隻是說人生在宇宙裏有什麼價值,或是對於宇宙有什麼價值,絕不是懸空說那孤立的人生有何意義或價值。所以我們可以說,“人生觀”就是我們估計人生在宇宙裏占何地位,有何意義的種種見解。比如前人說“人為萬物之靈”,“人受天地之中以生”,“人與天地參”,“堂堂地在天地之間做一個人”,這都是把人和宇宙萬物相比較,然後得來的人生觀。我們在今日見解雖和古人不同,但無論怎樣不厄,我們的人生觀仍舊脫不了宇宙的限製;我們的人生觀仍舊隻是我們的宇宙觀的一個方麵,隻是他的產兒。所以我們要想明白人生的真意義和價值,必須作以下的分析,方才可以免掉模糊籠統的見解:
(1)人生在空間的位置。
康德、叔本華、彌兒——他們都是博大精深的學者,雖主張各有不同,然而我們不能不認他們的人生觀也都是根據他們當日對於宇宙萬物的經驗和知識。簡單一句話,稍有價值的內省和冥想,無一不是用經驗和學問做底子的。不過這些人都是有很強的個性的;他們各人的神經組織和早年環境的影響(包括教育),使他們不自由地戴上一副有顏色的眼鏡來解釋各人的經驗和知識。他們的人生觀因此便不同了。老子與孔子先後同時,而他們的人生觀顯然有區別。這裏麵並沒有什麼神秘的原因,隻不過我們今日不能深知老子、孔子的曆史,所以好像神秘了。我們看到近代的思想家,如康德和彌兒因為我們知道他們的一生事實,所以不覺得他們思想的不同有什麼可怪了。康德生長在一個德國虔誠派的宗教家庭裏,受過神學和玄學的訓練,一生沒有離開他的本鄉克尼虛堡。彌兒生長在一個自由思想的英國家庭裏,父親是一個開通的大學者,他早年就很受邊沁的樂利主義的影響。後來康德的人生哲學注重行為的動機,注重他所謂“無條件的良心命令”,而彌兒的人生哲學注[重]行為的結果,注重他所謂“最大多數的最大幸福”。這種根本的不同,……(缺)
(3)人生在物質界的位置。
(4)人生在生物界的位置。
這些問題有了答案,我們方才有一個明了的人生觀。
(二)科學的人生觀 人生觀所含的種種問題,有許多現在都是已經有了科學的答案的了。古人空談人生,大都是閉戶冥想,向壁虛造,所以有許多答案在今日看來已不值得一駁了。我們在今日研究人生,自然應該充分利用科學家已得的結果來做我們研究的資料,來解答人生在空間、時間、物界、生物界的位置的種種問題。科學家認為已經證實了的,我們應該盡量接收,作為我們人生觀的已解答的部分。科學家還沒有認為可以解決的,我們也隻可懸為疑案,存而不論,切不可妄作聰明,下沒有證據的武斷。凡能這樣充分容受科學的結果的人生觀,我們就叫他做“科學的人生觀”。凡關於科學不曾解決的人生問題,雖沒有科學的結果可以引用,但我們若能隨時隨地用科學的態度和方法去研究解決,也可以幫助得到一種“科學的人生觀”,因為凡用科學的方法和態度來研究的,都可以叫做“科學的”。
所以我們說的“科學的人生觀”有兩層意思:這種天人感應論是無量數迷信的大本營;從這裏出來的占星禳星之說,有日食地震的迷信,有求雨求雪求晴的迷信,有《廿四史》上的各種《五行誌》、《天文誌》所代表的一切迷信;直到今日二十世紀的中華民國,我們還不斷地看見“天禍中國”、“天降喪亂”的鬼話!就是我們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偶然出門遇著風雨,也不知不覺地要罵天咒地,好像天地真和我作對!漢朝有個王充,痛恨這種天人感應的人生觀。總想把他打倒;他也知道這種迷信是由於不明人生在空間的位置,所以他一麵提一種自然主義的宇宙觀,一麵還要人知道人在天地間實在是眇乎其小的東西。他說,人生天地之間就好像褲襠裏一個虱子,一個虱子跳來跳去不能變動褲襠裏的空氣,一個眇乎其小的人的行為,怎能感動那無窮無際的天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