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是什麼東西。從社會學、生理學、心理學方麵去看,人是什麼東西?吳稚暉先生說:“人是兩手一個大腦的動物,與其他的不同,隻在程度上的區別罷了。”人類的手,與雞、鴨的掌差不多,實是他們的弟兄輩。
六、人類是演進的。根據了人種學來看,人類是演進的;因為要應付環境,所以要慢慢地變;不變不能生存,要滅亡了。所以從下等的動物,慢慢演進到高等的動物,現在還是演進。
七、心理受因果律的支配。根據了心理學、生物學來講,心理現狀是有因果律的。思想、做夢,都受因果律的支配,是心理、生理的現象,和頭痛一般;所以人的心理說是超過一切,是不對的。
八、道德、禮教的變遷。照生理學、社會學來講,人類道德、禮教也變遷的。以前以為腳小是美觀,但是現在腳小要裝大了。所以道德、禮教的觀念,正在改進。以二十年、二百年或兩千年以前的標準,來判斷二十年、二百年、兩千年後的狀況,是格格不相入的。
九、各物都有反應。照物理、化學來講,物質是活的,原子分為電子,是動的。石頭倘然加了化學品,就有反應,像人打了一記,就有反應一樣。不同的,隻在程度不同罷了。
十、人的不朽。根據一切科學知識,人是要死的,物質上的腐敗,和貓死狗死一般。但是個人不朽的工作,是功德:在立德,立功,立言。善惡都是不朽。一塊痰中,有微生物,這菌能散布到空間,使空氣都惡化了;人的言語,也是一樣。凡是功業、思想,都能傳之無窮;匹夫匹婦,都有其不朽的存在。
我們要看破人世間、時間之偉大,曆史的無窮,人是最小的動物,處處都在演進,要去掉那小我的主張,但是那小小的人類,居然現在對於製度、政治各種都有進步。
以前都是拿科學去答複一切,現在要用什麼方法去解決人生,就是哪哼生活?各人有各人的方法,但是,至少要有那科學的方法、精神、態度去做。分四點來講:
一、懷疑。第一點是懷疑。三個弗相信的態度,人生問題就很多。有了懷疑的態度,就不會上當。以前我們幼時的知識,都從阿金、阿狗、阿毛等黃包車夫、娘姨處學來;但是現在自己要反省,問問以前的知識是否靠得住?有此態度,對於什麼主義都不致盲從了。
二、事實。我們要實事求是,現在像貼貼標語,什麼打倒田中義一等,都僅務虛名,像豆腐店裏生意不好,看看“對我生財”泄悶一樣。又像是以前的畫符,一畫符病就好的思想。貼了打倒帝國主義,帝國主義就真個打倒了麼?這不對,我們應做切實的工作,奮力的做去。
三、證據。懷疑以後,相信總要相信,但是相信的條件,就是拿憑據來。有了這一句,論理學諸書,都可以不讀。赫胥爾的兒子死了以後,宗教家去勸他信教,但是他很堅決地說,“拿有上帝的證據來!”有了這種態度,就不會上當。
四、真理。朝夕的去求真理,不一定要成功,因為真理無窮,宇宙無窮;我們去尋求,是盡一點責任,希望在總分上,加上萬萬分之一,勝固是可喜,敗也不足憂。明知賽跑,隻有個人第一,我們還要跑去,不是為我為私,是為大家。發明不是為發財,是為人類。英國有一個醫生,發明了一種治肺的藥。但是因為自秘,就被醫學會開除了。
所以科學家是為求真理。莊子雖有“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逐無涯,殆已”的話頭,但是我們還要向上做去,得一分就是一分,一寸就是一寸,可以有亞基米特氏發現浮力時叫Eureka的快活。有了這種精神,做人就不會失望。所以人生的意味,全靠你自己的工作;你要它圓就圓,方就方,是有意味;因為真理無窮,趣味無窮,進步快活也無窮盡。
(本文係胡適1928年5月在蘇州青年會的演講,原載1928年6月1日、2日上海《民國日報〉副刊《覺悟》)
科學的人生觀(二)
這個題目,自從民國十年夏間我在暨南學校講演以來,前後共講過五次;我因為不敢自信,至今不敢發表。去年我在北京法政專門學校講此題,筆記的共有七份,由原筆記人法專,《晨報副刊》記者三處轉交給我修改,我都壓抑下了,不敢讓他們發表。今年看了科學與玄學戰爭的許多文章之後,我對於這個問題的見解,稍稍有所修正;八月十二日在浙江暑期學校講演此題,力求明顯淺近,不能不刊落一切枝葉,專注重我所認為今日我們必不可不有的幾個要點。山中無書,深感不便。我希望將來有細細修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