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開會(1)(3 / 3)

終於把李門搞得耐不住了,用後來的說法叫做"搓火"了。李門痛苦已極也憤慨已極地叫道:"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呀!我從來都是老老實實的,我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我沒有做過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的事。我出身貧農,八歲入兒童團,十四歲入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十八歲就入了黨了……我……"李門忽然覺得自己未免失態,戛然而止了。

侯誌謹連連點頭,慢慢地說:"我看你就是不老實。你說你的家是貧農,但是據學校的外(出)調(查),你的父親曾經開過酒館,賣過花雕、加飯、女兒紅和老白幹,賣過鹹魚、茴香豆、拌肚絲和醬豬蹄,日偽皇協軍的狗頭小隊長和戴眼鏡的翻譯官常常到你老爹開的酒館裏吃酒吃菜,你爹的政治麵目與階級成分都很有問題呀!"

"什麼?我從小就沒有看見過我爸爸開酒館呀!他一直下地勞動呀,現在也還在勞動呀,土改時候給他劃的成分就是……"

李門從大家的表情上看出來了,在這種情況下,他的任何辯解都是沒有意義的。現在的形勢很明顯,侯誌謹代表組織,而他是一個正在接受組織審查的有問題的人。他的所有的辯解都是可疑的,靠不住的,很可能是虛假的--也就是不老實的。他辯解得愈多就愈可能--或者必然被認為是態度不好,叫做狡辯抵賴,企圖蒙混過關,至少也是不虛心態度不端正。而侯誌謹是代表組織,所以他的一切指責都是師出有名的,言而有據的,語重心長的,苦口婆心的,仁至義盡的。他李門過去說什麼人們都是愛聽的,信服的,而且不論說什麼都是振振有詞乃至口若懸河的。他曾經多次為自己的口才而自豪,馮滿滿第一次與他見麵就以為他做過廣播員。他甚至幻想過自己將來應該去做外交工作,他應該去聯合國大會或者安全理事會發表演說,就像莫洛托夫、維辛斯基和我國的伍修權在聯合國發表演說一樣。但是今天是怎麼了呢?他覺悟到了,過去他的所謂威信,那其實不是他的威信,那是黨的威信啊!當他與黨站在一起的時候,他的每一句話都是閃閃發光、擲地有聲、說話算話的。而現在呢,他失去了黨的信任,他便成了向隅而泣的可憐蟲,他的每一句話都是閃閃躲躲、吞吞吐吐、說了沒有用的。他自己聽一聽自己的發言也覺得是正如毛主席講的那樣,叫做肚子裏有鬼,愈怕愈有鬼,不成樣子的。

那麼,不說話呢?辯解是不老實不虛心,不辯解呢,不辯解就更說明了鐵證如山,日暮途窮,隻好啞口無言,無計可施了,也就是說更說明自己是板上釘釘地有了問題了!天!這是怎麼了啊!

群眾的發言就更沒有邊了。"我看你爸爸是漢奸!"一個這樣說。"我看你爸爸是資本家!"又一個是那樣說。"我看你爸爸是漏網地主!"第三個人這樣說。

"我回家要問問他……"李門囁嚅地說。

"問他本人就是給他通風報信!"侯誌謹立即指出。

"光聽他自己的還行嗎?他自己就沒有好好交代過嘛。他如果老實,土改期間還可能把你們家劃成貧農嗎?"一直沒有發言的馮滿滿說。顯然,她也相信李門是有問題的了。

李門黯然。

這時侯誌謹開始了正題。他緩緩地說起了舊事,好像是在猶猶豫豫地打開了一個水龍頭,一股小水慢慢地流了出來。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說得愈慢就愈有分量。他說,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M省S專區P縣即後來的S市才剛剛從日本人的手裏回到八路軍手裏,他本人也才參加革命工作不久。他受到黨的信任,當了首長的警衛員。他說警衛員的任務就是寧可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護首長的安全不受侵犯。大家都深深感動,一致讚成。他說一天陪首長到S市與牛頭鄉交界處的第一中學去,他們乘著美國造軍用吉普沿著S府前街前行,到中學了,吉普減速,車向右打輪拐彎。突然,大事不好!

侯誌謹突然加快了說話的速度,好像是龍頭裏流出的水突然變大了,卻更加降低了聲音,無聲的大水奔流,沒有喧嘩的威力,產生了一種十分吊胃口的效應。大家嚴肅了起來,李門也嚴肅了起來,因為他直到這個時候完全不懂侯誌謹要說些什麼。

"就是他!就是李門!他和他的弟弟李海從埋伏的地方衝了出來,他們各拿一把手槍,他們瞄準了首長,砰!砰!砰!他們要暗殺首長!"侯誌謹忽然提高了嗓門,大水忽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全場大驚色變,李門也變了顏色,他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臉一紅,血一湧,緊接著麵色蒼白,血液停止流動了。

"有沒有這麼一回事?"侯誌謹追問。

"我……不記得了……"李門的聲音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