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不肯棲》短篇小說(2 / 3)

老師們為了不讓土包子和刁民賤民的氣息汙染到杜婧,沒有給杜婧安排同桌。杜婧孤零零一個人安坐講台下麵。學校的值日和勞動杜婧無法參加,老師們說:“這些苦力活,就叫別的同學幹好了。”即使杜婧想要搶著幹,老師看到了也會一個箭步衝上來:“哎吆喂,你怎麼幹上這個啦,哪誰誰誰,你站在那發什麼呆,快來替一下杜婧同學。”時間久了,杜婧也不參與什麼,大家刻意避著她。最終,她的安靜成了自然。和雪林一樣的安靜。他倆都沒有同桌,一個在前麵,一個在最後。一個因為太出色,被擁戴的孤單,一個因為太不出色,被唾棄的愚蠢,引用老師的話說:雪林的愚蠢,猶如和尚。杜婧一遍能背下的課文,雪林需要十遍。雖然一對相似的人,彼此隻知道對方的存在,不曾進到對方的世界。

雪林因為考了不及格,全班唯一一個不及格,被老師罰站在小鬆樹旁。一如往常,腳尖並攏低著頭,雙肩往裏收縮地站著。

一聲鐵器撞擊的聲音驚醒了昏昏欲睡的雪林,挪動一下僵硬的雙腳,伸長脖子四下張望,尋找聲源,原來是隔壁校長的辦公廳。他以前進去過,大而且氣派。正是午睡時間,校園裏人跡罕至,雪林左右盼顧一番,出於好奇,踱到窗前朝裏看,還是依舊氣派,依舊大。正要轉身離開,餘光掃到一個黑影在地上,定睛一看,是杜婧。雪林想要推門,可是門反鎖著,情急撿來一塊磚頭,狠命砸下去。雪林扶起杜婧,發現她臉色蒼白,白到嘴唇都泛白,人已經昏迷了。

雪林隨手抓起沙發上的一件大衣披在杜婧身上,背起杜婧直奔鎮上的洋人醫院。醫生認得杜婧,問杜校長呢?雪林說不知道。醫生沒再問,叫護士把杜婧推進急診。雪林不能進去,他想先找到杜校長來處理。

雪林得知杜校長今天和幾個朋友去賽樊樓吃飯,趕到賽樊樓,搔首弄姿的女老板說沒來過,雪林言明杜婧急病,老板娘才說來了。原來老杜這家夥,在外麵包著一個小的,是學校來的高級老師,號稱天才少女。剛年過二十,留洋名校,學成歸來。一切的準備,就為了配上有錢人的錢,或者有權人的權。到了清卯鎮,到了國立學堂,自然和符合條件的老杜一拍即合。此刻的老杜,正在衙門巷的小宅子裏,和這位高級老師切磋男女間的奧秘。

雪林找不到老杜告知,隻好回到那裏繼續受罰。

杜校長在一陣雲雨纏綿後,遲遲回到學校便睡下了。到第二日酒醒,他才發現女兒怎麼不見了,趕忙四處打聽,方才知道杜婧在醫院裏。趕忙派人告知家中妻子,一道趕到醫院。進了病房看到杜婧睡著了,醫生說是闌尾炎,已經做了手術,現在這好好養著,老杜懸起的心才落地了。

杜婧出院的時候,學校組織了盛大地歡迎儀式,門口還掛起橫幅,上雲:熱烈歡迎杜校長之女杜婧同學平安歸來。回到班裏,大家不僅獻花,班長帶著班裏幾大美女,深情闡述了對杜婧的思念和牽掛,杜婧從頭到尾還是沒說一句話。最後老師問她:“杜婧同學,你對這次住院有什麼感想嗎?“還沒等杜婧開口,老師喊:”大家給掌聲鼓勵一下。“

“我這次生病,全靠張雪林救了我。”

“是嗎?張雪林,是這樣嗎?”老師質問。

“嗯。”雪林悶聲答話。

“嗯什麼嗯,到底是不是?”老師一臉鄙視。

“是!”雪林盯著杜婧,用顫抖的聲音回答,此刻的杜婧,陽光照在臉上,在對著雪林微笑,是對這他一個人笑。

“好,坐下吧,張雪林這種行為是我們每個新社會新學生必須做的,知道嗎你們?”

“知道了!”下麵傳來稀稀拉拉的回應。

“老師,我想和張雪林做同桌,你看行嗎?”杜婧說。

老師麵露委婉,說:“我怕你被他影響。”

“沒事,他人不錯的。”

“那好吧,張雪林,你坐前麵來吧!”老師接著說:“但我警告你,本分一點,不要影響我們杜婧同學。”

“不了,老師,我還是搬後麵去吧!”

雖然老師有些麵色為難,雪林和杜婧還是坐在了最後一排,二人相視一笑,什麼也沒說,又懂了太多。雪林以前上課基本睡覺,自從和杜婧一起,每次犯困,杜婧都會用肘子輕輕推一下他。有時候,杜婧也會搞些惡作劇,低聲說:“老師來啦,嚇得雪林趕緊坐正。雪林發現,杜婧其實不像大家眼中的那樣冷豔,高高在上。她也是個可憐的小女生,從小和媽媽在鄉下相依為命,爺爺奶奶總是嫌棄她,後來隨著爸爸來到這個鎮上,雖然不再受苦,可是父親除了給她錢,基本不過問別的,雪林暗罵:老杜這鳥蛋,不是個好人。杜婧立馬故作怒眼看他,雪林羞羞地低下頭。杜婧說:他爸爸在外麵搞女人,她和媽媽都知道,可是她媽媽認為沒有為杜家生下男孩,是莫大的罪過,明知他在外麵瞎搞,又不能說什麼。

雪林經常帶一些野味和媽媽做的給杜婧吃,吃過大魚大肉的人,農家手藝也別有一番滋味。每逢周末,雪林會拉著杜婧的手去山上,一起玩水,一起采野果,好不自在。

多嘴的人總是喜歡編造一些空穴來風的事情,學校裏的男男女女,私下來都說:張雪林和杜婧偷偷拉手。他倆聽了,隻是笑笑。有一次,朱蛋的兒子朱三民調戲杜婧說:“你讓張雪林日,為啥不讓我日。”氣得杜婧趴在桌子上哭。雪林衝上去,朝胸口一腳,將踢翻在地,當時朱三民臉色烏青,雪林心裏慌得要死,他自己也沒料想到自己這麼有力。幸好這家夥趴了一會,掙紮起來罵道:“****的,你等著。”

過了兩年,雪林和杜婧儼然一對心意相通的人。恰在這時,老杜和他的高級姘頭,都調到省城教育署了,預示著杜婧必須跟過去。

分別總是那麼突然,杜婧臨走的那個早上,杜婧把雪林叫到山上,流著眼淚說:“雪林,你要好好讀書。不要惹事,等你長大了,就來找我,記住了嗎?”雪林重重點點頭。杜婧扯下脖子上的那個鏈子,放在雪林手裏說:“這是我娘給我的,我現在給你,長大了我們變了樣子,就拿著它來相認,收拾好,千萬不要丟了。”雪林急忙取下自己一直帶著的骨鏈放在杜婧手心。山下的高級教師浪聲不斷地呼喊著杜婧。雪林咬咬嘴唇說:“婧婧,走吧,你爸爸等急了。”杜婧撲上來伏在雪林肩上,兩個人相擁而泣。

車裏杜婧探出頭,嘶喊著:“雪林,別忘了我,等著我。”雪林的眼淚滴在土地上,濺開濃濃地塵土,對著遠方,揮揮手。

雪林發現,吃皇糧和有“本事”的人,心就像馬蜂窩一般,有時候像一塊鐵,熱的快,冷的也快。老杜和杜婧剛走,人們好像在生命裏從未遇見過他們一般。雪林想,不管怎樣,我還是要好好讀書,為了杜婧。但是現實和希望總是兩個極端,朱蛋的兒子就像瘟疫一樣,隔三差五騷擾他,雪林起先惹不起就躲著,這家夥見雪林這般,是越來越來勁。動不動就在雪林麵上喊:“杜婧那個****不要你了啊,我看你還能多厲害。”雪林對於欺辱自己,能忍則忍,但是有人詆毀杜婧,他的心裏一陣陣戾氣。雪林終於忍無可忍,在回家的路上,狠狠收拾了這家夥一頓。

杜婧信中寫道:

我夫雪林:

好否,闊別多年,輾轉而動,終不能相廝守,得知尚在世上,喜不自禁……

信的末尾寫著:將要回來,共聚首。

雪林看到這,眼睛有些濕潤了,他原本以為自己不需要愛,隻是沒人給他罷了。想著這些年,杜婧過的如何,即將要相見,雪林更加勤快的打獵。

雪林去了車站接杜婧,為了避免接不到,他寫了一張牌子。一直等到下午,走過來一個女人,對雪林說:“你是張雪林嗎?”

“嗯,我是,你是誰?”

女人從脖子上取下來一串骨鏈,雪林驚呼:“婧婧,你是婧婧?”女人笑著點點頭,兩人彼此笑著,久別重逢後的些許緊張。

“走,回家,回家。”雪林幫著提行李,領著杜婧走著。杜婧變了,變得單薄許多,但身上的大衣和帽子,無法遮擋這位秀麗的美人,比起以前,更加透出一份典雅和文墨的氣質。

猴娃和啞巴看著雪林領回來的女人,驚得眼睛都不離開。雪林打岔說:“別一直盯著人看,看得人都不自在了。”猴娃夫妻笑著忙活去了。

夜裏,雪林和杜婧坐在火爐邊,火映紅了兩張臉龐。雪林先開口問:“婧婧,這些過的好嗎?”

“一言難盡。”

“怎麼了?”

“那年我到省城沒多久,我爸的姘頭,就那個高級教師,你知道嗎?”

“嗯,我知道。”

“沒多久,那姘頭就跟署長搞在一起。我爸氣不過,找署長理論,被署長找來人揍了一頓,還說我爸貪汙腐敗,撤了職位。我爸鬱鬱寡歡,整日留戀妓院,半年後喝醉酒,被人發現時,凍死在大街上了。”雪林急切地問:”那你怎麼辦?。“

“我沒事。”杜婧接著說。

“我當時一下失去了依靠,便回來清卯找你,才發現,你家情況也是難上加難,我想我不能給給你添亂。無奈之下,到省城準備收拾東西回老家,翻出我父親以前送我的畫,我拿到市場上期望換點路費,誰知人家一看,直接開價一萬五千大洋。原來我爸貪汙了許多錢,大部分折換成字畫,留到了我這裏。我賣了畫去了關外,專心求學,畢業後在大學裏當教員。”

“我一直托我母親到清卯打聽你的消息,後來不知道聽這鎮上誰說,你一家得了怪病都死了。我當時痛不欲生,想著這輩子就這樣吧!”

“哪個長舌頭,這麼咒我?”

“嗬嗬嗬,幸好後來我母親告訴我,你還在人世間,隻是得了騷病,人還活著。我就寫了信,辭了工作回來了。”

“你真傻呀,婧婧,那大學裏的老師,都是狀元的老師,怎麼說不當就不當了呢?”雪林憨笑著拍拍杜婧的手背。

“這些年漂泊在外,大起大落看淡了,心也累了。既然一直牽掛,就回來了。”

“回來好,回來就好,有我活著一天,就餓不著你。”雪林信誓旦旦地講。

杜婧點點頭。

看著杜婧熟睡的樣子,雪林感覺對不起人家。雖然當初約定了,可是這麼多年沒有訊息,還以為杜婧早找了門當戶對的,把自己忘記了。他的這份情,也慢慢藏在心底了。今天聽了杜婧的話,他覺得自己好沒有本事,如何能配得上她呢?雪林暗暗下了決心:這一輩子,絕不讓杜婧受一點點委屈。

雪林在鎮上給杜婧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布置的文香氣息極濃,還養了許多花。白天,雪林帶著杜婧一起到山上,杜婧采采花,撿撿樹葉。雪林在旁看著,一直笑個不停,打心底裏笑著。自從杜婧回來,雪林覺得一點都不累。

晚上回到家,雪林會請求杜婧教他認一些字,讀一些書,聽杜婧講一些外麵的世界。猴娃對雪林講:“娃兒,你倆啥時候結婚呢,你看我都老大不小了。”

“早著呢,你急啥?”

時間一晃過去了三年,杜婧和雪林依舊恩愛更加。杜婧在新開的中學裏教書,雪林一邊打獵一邊學習,不再是那個山野村夫了。

鬼子還是全麵侵華了,打碎了很多人的幻想美夢,卻絲毫沒有打碎清卯鎮的安靜。杜婧拿回來報紙,雪林才知道外麵打仗了。

杜婧從來沒有要求過雪林什麼,因為雪林知道,婧婧不是這樣的人,恰恰這樣,雪林才覺得自己配不上婧婧,委屈了她。鎮上人背地裏也說:一個土包子,找上了一個金鳳凰。

雪林告訴婧婧,他想去當兵。婧婧先是一愣,接著問:“你好好地,怎想起當兵了?”

雪林小心翼翼地說:“你看啊,婧婧,我當兵有底子,用不了幾年,就能弄個一官半職回來,到時候咱們結婚也不缺錢了。”

“我認為我們倆,沒錢也能結婚啊。更何況,我們雖然沒多少錢,但是吃穿基本過得去。”

“最主要的是,眼下正在打仗,這時候別人最怕當兵了,你是不知道,現在外麵好多地方都在抓壯丁。”

“不打仗,咱這沒錢沒勢的,混不出什麼樣子的?”

“沒事,我也沒多求的,就平安一輩子就好了。”

“我知道,但是你在外麵見過世麵,領悟檔次比我高。我是個農民,你是狀元。我不想你跟著個農民一輩子,虧了你。”

“我愛的是你的人品,是你這個人,跟你有錢和是不是農民沒什麼關聯。”說著幾乎要哭出來。

雪林趕緊上前安慰:“對不住,婧婧,我錯了。”

“你沒錯,隻是我今天累了,先回去睡了。”說完婧婧進屋去了。

雪林後悔自己做了這個決定,他漸漸打消了這個念頭。過了幾日,婧婧遞給雪林一張表,雪林接過來一看,是招兵登記表。婧婧說:“男人就要有點作為,才不浪費這身骨血。”雪林流下了眼淚。

雪林作為本地為數不多的自願兵受到了大力宣傳,遊街誇讚了三天。臨走前夜,婧婧把雪林叫到屋子裏,關上門窗。拉過雪林的手,放在胸口輕語:“張郎,要了我吧。“雪林摟過婧婧,抱她到床上,兩人並排躺著,輕聲說:”傻婧婧,在家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結婚的時候再要。”“張郎,你在外麵照顧好自己,我會照顧好爹娘的。”兩人手拉手,說了一夜的話。天剛剛亮,婧婧睡著了,雪林不願意吵醒她,悄悄爬下床,跟爹媽道別。

猴娃兩口子早早起來收拾了吃的,啞巴流著眼淚坐在炕邊上,猴娃抹著眼淚說:“子彈沒有長眼睛,打仗注意點,不要亂衝鋒,啥都沒有命要緊。”“爹,我記下了。”猴娃又說:“你在外麵把自己操心好,家裏有我和你娘呢。”

一家人送到接的車前,雪林跪在地上說:“爹,娘,你們照顧好自己,替我照顧好婧婧。”說完嘭嘭嘭磕頭,一家人淚流不止。

雪林到了部隊,發現這裏烏煙瘴氣,新兵都要向老兵長官孝敬禮。雪林自持有真本事,不屑於搞這一套。也曾有老兵,找他來事,結果兩下被雪林打趴地上直喘氣,大家對他也就避而遠之。

新兵射擊訓練的時候,來了一個高級別的人物抽查新兵。雪林當時報出來數字是一次十環九次脫靶,成績不合格,總分最後一名。而這些不合格的人,將要被發配去挖戰壕。

雪林不服氣,站起來對這個人說:“報告長官,都沒仔細看,怎麼能隨便定我不合格呢。”

“放肆,哪裏來的新兵蛋子……”他的警衛吼道。

大人物揮揮手,示意警衛不要說話,問雪林:“小夥子,你的靶牌上隻有一個打到紅心的洞,怎麼就合格了呢?”

“我剩下的九發都是打到那一個洞的。”

“嗬嗬,小夥子,我不喜歡說大話的人。”說完示意雪林走開。

“長官,你不信,你指哪我打哪,打不中你槍斃我好了。”雪林急切地說,他不想被發配去挖戰壕。

“噢!口氣大嘛,要不要咱們來賭一把。”大人物來了興致。

“賭什麼?”

“看到了嗎?那個架子上有十個雞蛋,你十發子彈能蒙中幾個?”警衛正在擺著。

“十個。”雪林斬釘截鐵說。

“哦哈,口氣這麼大,那咱先立個規矩,你蒙對五個以上,你就跟著我走。如果不能,立馬滾蛋,我不喜歡吹牛的人。”

“好。”

一陣槍聲過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大人物驚呼:“奇才啊!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

“報告長官,新兵營三連九班張雪林。”

“好好好,雪林啊,你收拾一下跟我走。”

“是。”雪林莊重地敬個禮。

帶走雪林的這個人,是一個師長,名叫張盡忠。他是這個混亂秩序的一個幹淨者,一個純粹的軍人,一個心係著民族的人,一個有遠見的人。他把雪林安排到射“暗箭”。“暗箭”是張盡忠建立的一個特別的隊伍,隊裏的教導師他自己掏腰包花大價錢聘請的德國教練,專門吸收一些身懷絕技和天賦秉異的人。

“暗箭“沒有人知道,是一個隱秘的隊伍。雪林在這個秘密組織裏,學習各種他聽都沒聽過的東西,而且訓練任務出奇地沉重,訓練量出奇地大。

經過一年艱苦的訓練,“暗箭“訓練出十二個身懷絕技的戰士,他們當中有人精於刺殺,有人精於爆破,還有人精於易容滲透。雪林所專長的,是槍械。各種槍械,最為突出的當屬狙擊。不僅如此,十二個人對彼此的所長也能精通。

雪林在戰場上,也磨練了不少。

這兩年來,雪林無時無刻不想著遠在清卯愛妻杜婧,杜婧每次寫信也道出無盡的思念,尤其近來,在字裏行間,透著一種急切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