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的遠征軍之七 兄弟葉德(1 / 3)

葉德是我的換帖兄弟,他今年也37了,不過人長得年輕,很多人以為他不到三十,其實是因為他體型瘦長,臉色又白的緣故。他身高1米80,一張書生氣十足的臉,兩道劍眉,大眼睛,鼻子不大,薄嘴唇。他行二,上頭一個姐姐,下頭一個妹妹。這點比我強,我隻有個妹妹而已。他現在在聖雷吉斯開了一家醫療器械公司,不大不小是個老板,錢掙得也很不少。平時沒事常常會到北京來,跟我碰個頭啊吹個牛啊啥的。他常常想拉我去他公司,做他的副手,不過我舍不下北京的這一大家子,也不想再到東大陸去,所以始終沒答應。

我認識葉德時是1875年1月,那時我剛被分到救護總隊,他在做隨車醫生。所謂的隨車醫生就是判斷下傷兵的傷情,是該後送還是就地急救或者就幹脆扔一邊不管。聽起來似乎很嚇人,還有扔一邊不管的傷員嗎?我後來說給別人聽,很多人都不信,但是這是事實。人這個東西生命力很頑強,就算是受了致命傷也能撐上一陣子。比如被炮彈炸成兩截的人,一般總覺得到了這份上,人是必死無疑的了。但是我親眼見過好幾個被炸了以後還撐了好幾個鍾頭的,雖然血肉模糊,但是他還有氣,沒死就是傷員。可這種人你就是把他送上救護車,到後方醫院的時候也就是個新鮮死人而已,白白占了救護車的空間。所以葉德就要分辨一下,有這種的隻好扔一邊讓他自己過去,當然,打兩針嗎啡緩解下他的痛苦這種事還是要做的。

那時的葉德剛從軍醫院出來,是新兵中的新兵,不過因為他是軍校出身,開始就是個尉官:少尉。官是小點,但是大小是個官。那時他也挺胖,一張圓圓的書生臉,白嫩白嫩的麵皮,標準的上海奶油男人。在救護總隊剛成立集訓那會,他就在我車上,操練時一出車,他那張油嘴就開始吹了,天花亂墜,唾沫橫飛,什麼天上的地下的海裏遊的地上爬的空中飛的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中國的外國的,花樣百出,好幾次逗得我幾乎沒把車開溝裏去。他肚子裏料多得很,他老爸是上海一個什麼大學的教授,所以他總吹“家學淵源”,把我隊裏幾個小子唬得一楞一楞的,我總罵他“人種論”,他還跟我侃遺傳學證據,真是敗給他。

後來上了戰場,這可就大不相同了。就巴比倫沙漠邊上那種環境,天上炮彈飛著,地下子彈打著,處處都是危險。前邊是打爛掉了,第二集團軍在烏爾被巴比倫和美國人打得暈頭轉向,整個集團軍都打散了,各部隊各自為戰,我親眼見過一夥十幾個兵在烏爾城外一條戰壕裏蹲著,過去一問,這十幾個人隻有兩人是一個連的,還不是一個班,另外的全不是一個單位的。當時真的是兵無戰心,號稱最頑強的中國軍人也嚐到了什麼叫風聲鶴唳的滋味。

那時救護總隊在烏爾西邊一個叫卡勒爾的小鎮上有一個戰地醫院,當時有很多被打散的部隊都在卡勒爾集結,鎮上到處都是敗兵,一個個東倒西歪的坐在太陽底下,幾個軍官大聲的呼喝著:“某某部隊的這裏集中!”“某某部隊的都跟我來!”之類的話,然後就有一群人死樣活氣的站起來循著聲音過去。我記得那天我和葉德拉著一車傷員進了醫院,兄弟們七手八腳把傷員都卸下來,我在對身份牌記名字,葉德指揮幾個護士忙前忙後的包紮清創。猛可裏“咚”的一聲炮響,一顆炮彈把鎮口一個小店炸得瓦礫亂飛。就這一下,鎮子裏可就亂了套了,大呼小叫的,有幾個人喊著:“倫子來啦!倫子來啦!”(編者注:“倫子”是當時在軍隊中流行的對巴比倫人的一種叫法)。原來都懶洋洋坐著的人們一下子都跳起身來,拔腳向西奔去,人群紛亂,裏麵還夾著幾輛吉普車和卡車,看上去根本不成建製,也絲毫沒有組織。

我當時也被炮聲嚇了一跳,忙跑到門口去看,隻見人頭攢動,全鎮的人都在向西邊跑。有幾個臉熟的還算講義氣,大聲對我叫著:“你快跑吧,倫子快來啦!”我一看不好,急忙進去,已經聽見救護總隊的隊長戴啟——一個矮胖子在院子裏扯著他的破鑼嗓子在大聲喊:“把車都開出來!人都上車!快!”車隊的人就都跑到自己車前。我也忙奔到葉德那病房門口,喊了一嗓子:“葉德,倫子來了!趕快扯呼!”葉德聽著背起一個傷員就往外跑,我也趕快收拾收拾,一邊招呼屋裏還能動的傷員趕快爬起來自己上車。擔架隊的幾個兄弟也急忙抬起擔架開始運重傷員,整個醫院裏頓時腳步聲叫喚聲哭聲罵聲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