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1 / 3)

這些天,平等給斯文的城裏人打過各種短工,比如搬東西、修草坪、壘花園等。幹這些活,平等掙不了太多錢,而且每次等待著雇主,都像等待著自己的心上人一樣。

雇主來了之後,當討價還價的時候,壓力是很大的。平等聽著那城裏的口音,都不敢開口說話。他的普通話說得不好,家鄉話總是出賣他,就像是在他身上貼上了標簽一樣。好在他的方言不算太難懂,如果語速慢,別人稍加思考便能領會其中之意。

他羞於開口,但又不得不開口,若是按照城裏人口中的價格,那低得很,花那麼多時間和體力去幹活,往往得不償失。

後來,平等花十塊錢在地攤上買了一個破舊的收音機,不懼勞苦地跟著喇叭學習普通話。聽的時候很自然,可當說的時候,他就會覺得自己的聲音僵硬如鐵。學了十幾天,他漸漸地敢和城裏人談價錢了。以前,人家隨便開個價,他就得依著別人。自從買了收音機,他就會衡量一下值不值得去幹了。比如人家說,二十塊。他便會說,三十!

隻是,當勞力市場的人很多的時候,情況就會發生改變。隻要雇主一來,一大群民工便會群擁而上,好似小蝌蚪見到了媽媽一樣。大家的胸腔發出陣陣的警報聲,警惕著這個活被別人搶了去。這時雇主一看,腰杆上好似瞬間長了個鐵板,一下子直了起來。如果人少的話,假設隻有一個人,那麼多給一點錢他也是要雇的,因為常年生活在城裏,有些髒活重活他是幹不來也是不願幹的。可是,當人多了,雇主便會換上一副腔調。

雇主往往會說:就十塊錢。誰願意幹,就跟我走!

平等剛開始見到這樣的雇主,覺得這就是活生生的搶劫,簡直天理難容。不過,每次在雇主話音剛落,大家沉默幾秒鍾後,便會爭搶著接下這活。然後,雇主笑容滿麵地挑著人。

每當遇到這樣的事,平等就會擰一擰自己的臉,看一看疼不疼,到底是不是在做夢。有時候,當猶豫不決而錯失良機時,他就會朝臉上摑一巴掌,以此來懲罰自己的優柔寡斷。甚至於,他如果一激動,會摑完一次之後再摑幾次,摑得啪啪響。

慢慢地,勞力市場的民工越來越多,他們每天都會在大樹下找個涼影兒,往地上一蹲,敏感地瞅著來往的行人。他們有的有技術,便會舉個牌子,上麵寫著自己的特長。譬如,有寫“搬東西”的,也有寫“蓋房子”的。平等看別人這樣寫,自己也想跟著寫。可是,他思來想去,不知道寫什麼好,他以前也就幹過推車子的活兒,但是,他知道這樣寫的話必然接不到什麼活,於是便寫道:什麼都可以幹。

平等這麼一寫,其他人就不願意了。大家開始排擠他,故意站在他前麵遮擋他的牌子。而且,大家還找各種理由欺負他。他們在陌生的城市中極力地競爭著,好似樹林裏的樹苗爭奪頭頂的陽光。

過了些日子,平等隻接到了一點活,眼看著手裏的錢都要花光了,他開始著急起來。他再也沒有去飯館放鬆一下,點幾個小菜喝一瓶小酒,而是隻買幾個饅頭,夾著雪菜吃。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家裏打來了電話。平等平時無論有沒有活兒,似乎都疲憊不堪,他有時候都會忘記時間,更不要說在特定的時間給家裏打電話了。他沒打回去,妻子便給他打了過來。

妻子跟他說,很想念他,要他好好照顧自己。平等聽了之後十分開心,感覺暖暖的。他跟妻子說,自己也很想她,等快過年就能回去了。妻子問他過得好不好,他說,過得很好,城市很漂亮,城裏人也都善良,讓她別擔心。

平等想兒子了,便開始問兒子的事情,問兒子的學習成績怎麼樣。妻子告訴他,兒子雖然有些不聽話,但是學習還可以,中等成績。平等說,別委屈了兒子,需要錢就說。果然,下麵妻子就開始跟他講,娘生了病,需要錢買藥。平等聽罷,便趕忙跟她說,放心吧,馬上就寄錢,讓她好生照顧娘。

掛了電話,平等把僅有的六百塊錢寄回了家裏,自己隻剩下幾十多塊錢。沒有錢,就得趕緊找到活兒幹,不然就要喝西北風了。平等看在這裏待不下去了,便打算換個地方,正當他要走的時候,勞力市場的一個哥們跟他說附近有一個工廠,而且裏麵還有食堂、宿舍。

聽到工廠兩個字,平等就唉聲歎氣,跟他說進入工廠就如同進入狼窩,還不如打零工,說家鄉就有人進了廠但沒掙到錢。那哥們說,進了廠至少生活有保證,不至於風餐露宿。事到如今,平等也沒有辦法了,又想到家裏急需用錢,便和他一同進廠了。

這個工廠是生產台燈的,進去之後,他不會任何技術,不知道如何進行組件。正當他擔心的時候,廠裏的老板說,不要擔心,我們培訓你十天,不收任何費用,保證學會。於是,他便在廠裏跟師傅學了十天,很快就學會了。

可剛去沒幾天,老板不幸出了車禍而去世,隨之廠子就被人買走了。廠子換了老板,老板又帶來一批員工,把平等這些原先的員工辭退了。無奈之下,平等換了一家廠子。他去了馬桶廠,幹了十幾天,誰知道馬桶廠的訂單縮水,老板決定裁員,他很不幸地被裁了下來。

之後,他知道去路邊看小廣告了,小廣告上麵往往有很多工廠招聘的信息。沒幾天,他又去了餐具製造廠上班,在這裏,他時常想起原來製造馬桶時的景象。不知道為何,他老是把這兩件事摻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