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黛安娜·阿勃絲 Diane Arbus(2 / 2)

換言之,在阿勃絲看來:

人常常要裝出一個正常的樣子讓別人了解,而別人卻往往看到你不正常的一麵。

阿勃絲所要表現的也正是這些,就如同博斯沃恩所說的:

她拍出常態中的畸形,畸形中的常態。

阿勃絲的攝影技巧是極為簡單的,她一直用6×6 相機的正方形構圖,人物多半是采取正麵的頭像特寫,所有被拍攝的人都擺好姿勢準備上照。《紐約時報》藝評家希爾頓·奎瑪對這種手法如此評述:

在阿勃絲的照片裏,沒有什麼是即興或僅是“捕捉”到的,主題人物有興趣和耐性麵對著相機,他們完全意識到拍照的過程,而且合作。這種參與感構成了攝影者與對象之間的交談,使照片表達出一份尊嚴。我想:尊嚴就是這些畸形人物的力量來源吧!

熟悉與不可思議

阿勃絲和她的拍攝對象,有非比尋常的關係。她幾乎是在羨慕與嫉妒的情形下和畸形人交往的,因此照片的人物都可進行英雄式的闡釋。

她為了拍一位猶太巨人,曾前後跟蹤達十年之久,沒有狂熾的熱情是辦不到的。她也參加變性人舞會,和“他”或“她”們約會進餐。為了拍天體營,她自己也裸著身子。她覺得自己在這個特殊圈子裏看到更高的道德規範。她對已經熟悉的事不感興趣,對從未見過、不可思議的事卻情有獨鍾。她的一句話被印在自己的第一本攝影集的扉頁上:

任何事從來就不是一般人所熟悉的那樣,我所認可的是我從未見過的。

這本影集,是阿勃絲死後,由她的女兒及生前的朋友所編輯,由著名的攝影出版公司Aperture 出版的(1972)。裏頭所收集的八十張黑白照片,是攝影史上最怪異的影像,盡管這些照片被視為“偉大的作品”,但還是很難被一般大眾所接受。阿勃絲用相機表達出人類心靈最脆弱的部分,好像在告訴世人,邪惡就在每個人的內心底層。每個人都帶有不正常的遺傳因子,你最熟悉的事裏有你最意料不到的事件在內醞釀著。她的整個攝影意圖就在表現:“熟悉事物的不可思議麵,不可思議事物的熟悉麵。”善良中有罪惡,罪惡中有善良。這種表現手法,是世俗道德規範下的一大禁忌。而阿勃絲一生都在追求通往禁忌之門。攝影對阿勃絲來說是一種意圖,而非記錄:

對我而言,照片的主題永遠要比照片的本身來得重要,而且複雜。我對照片是有感覺的,可是我並沒有覺得什麼了不得。我在乎的是這張照片是關於什麼的。

阿勃絲的攝影行為幾乎是一種哲學性的思考,而非視覺表達。她會永留青史的原因也正是:讓人透過她所拍攝的對象去思考命運與悲劇,思考自己與別人,思考正常與不正常的界限。

解不開的謎語

阿勃絲走入禁忌之門以後,自己越來越被不可思議的事所影響,但她又無法真正地進入她所尊崇的“貴族世界”:

我想描寫的是:你無法脫出自己的皮膚,而進入其他人的身軀;別人的悲劇永遠不可能成為你的。

她一再地將自己染黑,卻永遠成不了黑人,這種苦悶一再地折磨她,使她翻不了身。她染上嚴重的周期性憂鬱症,又受挫於長期性的肝炎,最後終於以自殺來尋求解脫。她的死亡和她的攝影一樣,令人驚駭。她是躺在澡盆裏,以刀片割腕,讓血染紅了整池水,也染紅了自己,直至咽下最後一口氣。她是解不開人生的謎語呢?還是謎底就是“死亡”?

在黑暗世界活了四十八個年頭的阿勃絲,以生命最後的十年(1962—1971) 來完成自己的心願。從這十年所拍攝的照片,我們可清楚地看出她一步步跨向死亡的足跡,越晚期的照片越是詭異,越是不可思議。死前的一組七張照片以《無題》為名,拍的是低能兒的化裝舞會。她曾就拍攝經驗做了這樣的自述:

一個隻有六歲智能的六十歲老人,向我說:“我以前一直沮喪著,我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呢?”待我們共舞之後,忽然間他的眼睛一亮說:“哈!我現在一點也不沮喪了。”

阿勃絲的《無題》作品之三,是一個戴著魔鬼麵具的低能兒,這位“貴族”好像在召喚著阿勃絲:

我們不要沮喪,來吧!與我到地獄共舞。

注: 天體指的是在一定的區域裏,人不分男女老少都一絲不掛,無論遊戲、娛樂、運動、休憩。警察除外。“天體”意為“天生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