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亨利·卡蒂埃-布列鬆 Henri Cartier-Bresson(2)(3 / 3)

照這樣看,布列鬆是沒有進步,但這種現象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剛拍照頭兩年,就把“心”完完全全地掏了出來。後來四十八年,他是用溫柔的情感,而非一發不可收拾的激情在談戀愛。“心”還是那一顆,情還是那樣重,隻是不再瘋狂而已。

布列鬆的“謎”

有人說布列鬆是貴族後代,有人說他是大紡織世家的子弟,但他又表示曾窮得進過貧民窟。由布列鬆的作品看來,他是那麼冷冷地看世界,與人間煙火保持好遠的一段距離。但他又曾出生入死地拍攝過西班牙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並且當了三十個月的德國戰俘,被關在集中營裏。那時他是法國軍隊的影片單位的下士(1940)。戰後,他表麵上是替BRAUN 出版社工作,拍攝藝術家的照片,但是私底下BRAUN 出版社正是地下工作人員的情報傳遞中心。布列鬆在淪陷的祖國裏,為政治犯及地下工作者做了相當多的協助工作(1943)。巴黎解放後,他又很積極地為戰俘及浪跡國外者拍攝紀錄片—《返鄉》(1944—1945)。然而,這些極具使命感的作為,一點也沒有出現在他那“決定性時刻”的創造裏。他十足是個雙麵人。在生活中,他是一種人;在創作中,他又是另一個麵貌,他一直是個“謎”。

九十歲之前,布列鬆出過二十多本攝影集子,拍過十部紀錄片,舉行過數十個重要的展覽(很多次個展都是大規模的巡回展)。他一開始拿相機時,拍了不到一年的照片,就舉行了首次個展,立即奠定了大師的地位。那時,他才二十四歲。

六十五歲那年,他重拾畫筆開始畫畫,隻有興致到來才偶爾拍拍照。六十七歲時,布列鬆榮獲牛津大學的榮譽文學博土學位,有人給他拍了一張照片,但是我們還是看不見他的五官長相—他用博土方帽子把整個臉都遮住了。布列鬆在“決定性時刻”中,把自己隱藏了起來,和他按快門的那一刹那同樣精準。他的一切都是“謎”,作品和人都是。

最後,我們還是把柯特茲的一張照片,拿來對照作為結束吧!因為在裏頭,我們可以看到一點點謎底。

《樹·巴黎》—柯特茲攝於1963 年(見對照圖5)

《樹·瑞士》—布列鬆攝於1979 年(見對照圖6)

布列鬆的這張照片,是他發表過的最後幾張之一。我們很清楚地看到,他整個兒又回到了第一張照片所表達的超現實的核心地帶。和《絲襪麵具的臉孔》不同的是,他已經十分清楚夢境所包含的意義,他很淡然地“看”著情景的每一個細節,從出現到消失,不會被夢中的情節所感染。而第一張照片像是他在夢境中看到預兆,想了解它的含義。

柯特茲的這張樹景是活生生的,它被鋸成鬆散的一堆材幹,後麵正有人在借此起火。兩張照片同樣以一截截的木材作為象征主題。布列鬆在晚年還是用柯特茲的方法在“看”世界,他從來沒有改變眼光,隻不過他越來越冷眼,越來越精辟地把現實世界和夢境拉近。

最早對布列鬆做曆史定位的評論家就是紐希爾,他在三十九年前所寫的一篇文章中這麼提到:

如果你反複地要求,布列鬆會告訴你,攝影對他而言是一種筆記簿、劄記或日記:一個記錄他所看到的東西的“物體”。這個超簡化的說法,使我想到塞尚對莫奈的讚語:“他隻是一隻眼睛—可是老天,這是何等厲害的一隻眼睛呀!”布列鬆的眼睛具有高度個人化、透視性和令人驚訝的視野。一種從不曾是表麵的視野,不是生理行為的視野。他常說:“一個人必須用心和眼去攝影”……

“隻是一隻眼睛”是塞尚對莫奈最高的禮讚,而對布列鬆卻有另一番意義,因為他後來真的壞了一隻眼(左眼永久性斜視)。世界對他來說,一日比一日像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