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禮部請銀心懷叵測 命官參賭為國分憂(2 / 3)

“為朝政建言,何論品帙高低。”張居正很欣賞這位年輕下級官員的憂患意識,故鼓勵了一句。接著又說道,“五十兩銀子,個人還拿得出。但禮部申請用銀是五百兩,總不能讓個人掏腰包吧?何況,大臣們隻要奉公守法潔身自好,單憑俸祿,也決不會富到哪裏去。眼下要緊的,是戶部如何開掘財源征繳夏課入庫,而不是討論哪位大臣能夠慷慨解囊捐資國用。”

“首輔大人高屋建瓴,卑職茅塞頓開。但恕卑職鬥膽再講一句,禮部此番谘文請銀,仍是心懷叵測。”

“究竟如何一個心懷叵測,你說說看?”張居正追問。

“京城吏、戶、禮、兵、刑、工六部,要說最有錢的,還是禮部。”金學曾牽開架式,扳起指頭說道,“吏、兵、刑、工四部,花錢除了戶部劃撥,別無他途。禮部卻不同,它有三大塊財路,一是天下僧道度牒的發放,事權歸禮部。每份度牒每年交紋銀一厘,全國現在僧道大眾約二十餘萬人,一年也能收起二萬多兩銀子。這筆收入雖然要收歸太倉,但禮部從中也還有手腳可做。新發一個度牒,收銀是二兩。每年新增僧道指標由禮部核定,本來批了五百個,他上報隻說是四百,這黑下來的一百個度牒,也有二百兩銀子可賺,此其一。其二是各大佛道名山的香稅銀,也歸禮部代收,過手的活水錢,可以先花了再說。這回楊用成正是如此行事,因此也不用卑職饒舌。如果說這兩項收入要上繳國庫,做起手腳來還有所顧忌,那麼第三項收入,就完完全全不受監控,成了他禮部的私房錢。”

說到這裏,金學曾隻覺口幹舌燥,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幹巴的嘴唇。王國光吩咐書辦給他端了一杯涼茶,他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下,又接著講道:

“這第三項,便是花捐。洪武皇帝建國之初,便建立了官妓製度,除了淡煙輕粉十六樓,還有大量的樂戶。凡隸在樂籍者,每年須得納稅,稱為花捐。花捐月收一次,也歸禮部征收。洪武皇帝創立此製的本意是,用花捐的銀子來解決每三年一次的會試費用。花捐每年多則上萬,少則七八千兩銀子。而三年一次的會試費用,也正好三萬兩銀子左右。兩兩相抵若有虧損,再由禮部谘文申請補額。從正德朝開始,每次會試之後,幾乎沒有一次禮部不申請補額,少則一千兩千,多則三千五千。戶部因想到士子功名不易考試事大,每次並未認真審核就批準照行。如此一來,便讓禮部找到了一個玩貓膩的竅門。一方麵,每年征收的花捐究竟是多少,從來沒有人認真查驗過;二來每次會試用銀是一個明賬。這其中到底是虧是盈,近百年來一直是本糊塗賬。上次會試是隆慶五年,如今過了一年,禮部積存的花捐少說也有上萬兩銀子。可是,現在禮部堂官卻放著這大一筆銀子不用,反倒谘文戶部申請五百兩用銀招待朝鮮禮官,這簡直成了財主找叫花子討銀子,不是居心叵測又是什麼?現在,若是派人到禮部查賬,查不出問題,就卸下卑職的腦袋!”

金學曾這長長一篇議論,意氣風發洞察幽微,說得兩位大臣心裏頭直聲叫好。王國光一方麵把個禮部恨得牙癢癢的,一方麵又在盤算如何去把那筆花捐收繳過來以解燃眉之急。張居正壓抑了多日的怒氣這一下更被撩撥得火燒火燎,一門心思想著如何給王希烈一個下馬威。正在這時,司務又進來稟報:

“首輔大人,部堂大人,楊用成的帖子已經寫好,請問該如何發落?”

司務說著就把三張墨跡未幹的揭帖遞了上來。張居正接過往案幾上一擱,吩咐道:

“去把楊用成帶過來。金學曾,你暫到耳房回避。”

金學曾踅到耳房,與書辦還沒交言幾句,便見楊用成隨著司務蔫頭耷腦走進值房。此時張居正一雙犀利的目光正死死地盯著他,弄得這位泰山提舉跪在那裏頭也不敢抬。

“好你一個楊用成,人叫不走,鬼叫飛跑,自己犯了天條,還敢跑到戶部來叫囂鬥狠。如此張狂,就少不了你的懲處!”張居正先給一頓殺威棒,接著又問,“五千兩香稅銀的去向,可否在揭帖裏交代明白?”

“大、大致明白。”楊用成汗如雨下。

“什麼大致明白,哼!真是拈根燈草,說得輕巧。我告訴你,五千兩銀子的去向,一分一厘都得交代清楚。戶部將委派專人複查,若查出你從中有貪墨行為,哪怕是一兩銀子,也一定嚴懲不貸。”

“是,是。”

楊用成唯唯諾諾,已是麵色蠟黃如芒刺在背,額上滾下豆大汗珠。張居正鄙夷地盯著他,又道:

“你現在回去,不要離開京城,等候聽參。”楊用成剛要從地上爬起來,張居正又把他喊住,問道:“你是何日來京的?”

“八月初三。”

“啊,已經來了四天。為何昨日才到太倉交付銀兩,前兩天幹什麼去了。”

“這,卑職會了會朋友。”

“這倒是實話,你會朋友去了。”張居正冷冷一笑,挖苦地說,“給朋友們送了什麼禮物?”

“沒……沒……啊,不……不不,送了點土產。”

“什麼土產,用泰山木魚石打製的石敢當,是不是?”

楊用成心下一驚:怎麼連這點小事首輔也知道?情知蒙騙不過,隻得承認。張居正虎著臉,繼續斥道:

“我看你楊用成,也真是累呀。從泰山到京城千裏迢迢,你居然不辭辛苦將整整一車石敢當押運進京。聽說禮部郎官以上,你一家送了一個,這人情算是做到了家。你現在老實交代,這批石敢當的錢是你自己出的嗎?”

楊用成囁囁嚅嚅不敢置一詞,這批石敢當本就是從那五千兩香稅銀中開支的,他怎麼敢說出來呢?幸好張居正隻是點到為止,揮手讓他退了下去。

看著楊用成踩棉花似的出了月門,一直沒有作聲的王國光開口說道:

“叔大,誠如金學曾所言,這個禮部肯定是一本爛賬,若要嚴厲追查,肯定能挖出一窩貪官來。”

“是啊。”張居正答道,“自呂調陽入閣之後,這個王希烈在禮部鬧得烏煙瘴氣。不穀近日推薦陸樹德去禮部執掌,皇上還未批旨下來。”

“皇上能準旨嗎?”

“應無問題吧。”張居正的口氣也不敢肯定,“不過,你這裏可先派人到禮部查賬。”

“王希烈在位肯定會阻撓。”

“就去禮部查賬一事,不穀今日就去請旨。”

“有了聖旨,就不怕王希烈搗蛋了。”

張居正稍一思索,又說:“汝觀,戶部派到禮部查賬的人,我看就讓金學曾來承擔,你意下如何?”

“這是個攪屎棍。”王國光善意地嘲笑了一句,接著說道,“不過,他倒是合適人選。”

兩人商量既定,便又把金學曾從耳房喊了出來。王國光把派他去禮部查賬的事說了,金學曾不假思索就應承了下來。說道:“請部堂大人允許卑職從度支司選派幾個精通賬路子的書算謄錄吏員一同前往,禮部這個馬蜂窩,卑職捅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