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送風葫蘆取悅皇上 練隱忍術籠絡太監(3 / 3)

牙牌太監滾瓜樣跑開。一會兒就聽得開門的聲音,馮保領著張居正挪步過去。按區域劃分,紫禁城應分三塊。第一塊是午門至會極門之間,內閣與六科廊於此辦公;第二塊是會極門至乾清門之間,就是宏偉壯闊的會極(後更名為皇極)、中極、太極三大殿,兩旁廂房裏,是內宮二十四監局的值房;第三塊就是乾清門內,這裏是皇上與後妃們的私寢之地。現在,馮保領著張居正進了中極殿的耳房,按常規這是不允許的。為了避免內外串通要挾皇權,內宮掌印太監與外廷首輔絕不準單獨見麵。皇上有旨到內閣,有專門的傳旨太監,皇上要接見大臣,有專門的領路中官。這些五花八門的專職內侍,雖然都歸掌印太監管轄,但掌印太監本人,並不像人們想象中那樣可以為所欲為,其實他的行動處處都受到諸多製約。但明太祖洪武皇帝製訂的這些禁令,過了一百多年數代皇帝之後,已是日漸鬆弛。綱紀朽壞的最大表現就是有禁不止。掌印太監與首輔這內外兩大“權相”的配合如何,往往成為政局是否動蕩的晴雨表,這方麵例子不勝枚舉。不過,前朝內外“兩相”,雖然暗中通氣互為奧援,表麵上還要掩人耳目互不來往。所以,當馮保邀請張居正來中極殿耳房坐坐時,張居正心下猶豫,剛一坐定,他就問道:

“馮公公,你我坐在這裏,是否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是太後與皇上叫咱來的。”

“啊?”

張居正微微一怔。馮保看透了張居正的心思,嘴角一扯笑道:“張先生,按太祖皇帝訂下的規矩,皇上接見首輔,咱這個司禮監掌印是不該在場的,你說是不?”

張居正輕撫長髯,沒有回答。馮保又接著說:“還有,太後直接與大臣會麵,且議論國事,這更有悖祖訓,你說是不?”

“這……”

張居正欲言又止。馮保的臉上又浮出刻毒的笑意,逼問道:“張先生,如果有人要嚼舌頭,說太後如何如何的,你怎樣回答?”

“這有何難?當今皇上聖齡幼衝,太後作為母親,有監管的責任。”

“這不就得了。”馮保一拍大腿,興衝衝地說,“你還擔心你我會見,會被人說閑話麼?要知道,先帝遺囑中,咱與內閣三大臣同受顧命。如今高胡子削籍,高儀病死,就剩下你我兩人。為了皇上,為了免除太後的擔心,你我能不見麵麼?”

張居正心下承認馮保的話有道理,但他覺得這位老公公也許憋得太久,一朝得勢,便有些肆無忌憚。他不好指責,甚至規勸也不能,隻得委婉答道:

“我們做大臣的,為了皇上,背些黑鍋原也不算什麼,隻是凡事須得謹慎,小心不虧人。”

一聽這話,馮保心裏頭有些失望,他信奉“膽小做不成大事”的道理,但轉而一想,也許張居正故意這等低調,便歎道:

“有些個做臣子的,蠶豆大的螞蚱嫌路窄,張先生你卻是獺子過水一重皮,毛都不濕一根,這是高手。”

“馮公公過獎了。”張居正不想這麼閑扯下去,便抄直了問,“請問馮公公,皇上又有何旨意?”

馮保頓時把臉上的刻毒一掃而空,換了一副彌勒臉答道:“你前腳走,皇上後腳就跳下禦座,扯開繩索就玩那風葫蘆,可是怎麼著也飛不起來。他要咱問你,如何讓風葫蘆飛起來。”

“這個,光說說不清楚,得示範。”張居正想了想,又說,“皇上身邊不是有兩個小內侍麼,讓他們出宮,找兩個高手學一學,再回去教給皇上。”

“好,就這麼定了。”馮保說著,見張居正有起身告辭的意思,立忙做手勢讓他坐下,接著說,“張先生,有兩件小事,還望你留意。”

“何事?”

已起了身的張居正,又坐了下來。馮保瞄了瞄窗外,突然壓低聲音說:“你知道今日召見你,是誰的主意?”

“不知道。”張居正無意猜測。

“是太後。”馮保眨眨眼睛,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太後早就知道章大郎是邱公公的外甥,有心保他又說不出口。你那揭帖裏用了‘誤傷’兩個字,真是絕妙啊。”

“這有何絕妙?”

“若太後口氣硬,不講人情,誤傷人命也可重懲。若想救人一命,這一個‘誤’字,裏頭有多少文章可做。”說到這裏,馮保又把身子湊近一點,好像老朋友談心一樣說道,“張先生,太後的心情咱知曉,她就是要保章大郎一條命。”

“還有呢?”

“還有……還有的文章,就靠你張先生來做了。菜刀打豆腐,兩麵光溜,你張先生有這本事。”

說心裏話,張居正並不喜歡馮保這樣陰陽怪氣的脾性,但深知他有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老辣手段,所以又不得不深與結納。接了馮保的話頭,他答道:

“馮公公,仆初為首輔,許多事考慮不周,太後與皇上處有何思量,還望公公能預通聲氣。”

“嗨,你這話一說,反把我老朽當外人了。”馮保仿佛要大笑,又強忍著,肩膀一聳一聳的,手指著乾清宮的方向,說道,“張先生你放心,宮內頭的事,咱包了。”

“仆這就多謝了。”

張居正朝馮保抱拳一揖,告辭出門。這一坐,不覺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滿天紅漾漾的晚霞,投到宮殿肅穆的琉璃瓦上,反射出柔和的橘色光芒。張居正剛穿過中極殿左側的長廊,馮保又從身後趕上來,說:

“張先生,還有一件小事,差點給忘了。”

張居正停住腳步,笑眯眯道:“再說也不遲嘛。”

馮保瞧瞧周圍沒人,低聲問:“聽說兩淮鹽運使史元揚四年期滿,首輔是不是打算換人?”

“仆還不知道此事。”張居正答道。他不是裝馬虎,而是確實不知道。全國那麼多衙門,如果事必躬親,他哪裏照顧得過來。但馮保既專此詢問,就無法搪塞過去,便問,“馮公公如此問來,想必是有人推薦。”

馮保嘿嘿一笑,有些不自然地說道:“老朽是想薦一個人。”

“誰?”

“胡自皋,現在南京工部主事任上。”

“胡自皋?這不是傳言花三萬兩銀子買一串假佛珠送給馮公公的那個人麼?”張居正一驚,心裏頭頓時生了嫌惡之意,但臉上卻依然笑容可掬,輕輕問道:

“馮公公有意推薦他?”

“如果張先生方便,就……”馮保望著張居正臉上捉摸不定的笑容,忽然有些尷尬,頓了頓,又說道,“不過,老朽也隻是順便提提,張先生如果為難,就算了。”

張居正擺擺手,依舊笑著說:“這有什麼為難的,馮公公交辦的事,仆一定盡力辦好。”

“啊!”

馮保驚歎一聲,他沒想到這位推誠輔君竭精思職的首輔,竟答應得如此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