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送風葫蘆取悅皇上 練隱忍術籠絡太監(1 / 3)

幾個小內侍抬了食桌出去,雲台內複歸平靜。李太後的情緒也穩定了下來。她看了看禦座上的朱翊鈞,這小皇上,隻要母後一開口,立刻就如釋重負,好像再沒有他的事兒似的。這時候他歪著身子,一條腿曲起來蹬著禦座的扶手,李太後朝他一瞪眼,他人還挺機靈,知道母後這是在責怪他,忙放下腿,端正身子,又從袖筒裏摸出紙條來,揀了一張念道:

“請問張先生,這些時都在忙些什麼?”

張居正一聽這句問話,心中不免咯噔一下子,他立刻就想到這裏頭可能有兩層含義:一是這些時一直沒有求見,皇上不放心;二是可能皇上聽到了什麼有關他的傳言,特召他前來核實。不管怎麼說,他從問話中聽出了些微不滿——與其說是小皇上不滿,倒不如說是李太後。因此,他下意識地看了李太後一眼,答道:

“回皇上,臣近些時,一是就京察之事,與各值事衙門磋商,聽一些部院大臣的建言谘議,二是為皇上物色講臣。”

“啊,你在為皇上物色講臣?”

李太後提高嗓門問道。為了今天下午的會見,她特意換了一件製作考究的九鳳翔舞的緋紅錦絲命服。戴在頭上的鳳冠,也是珠光搖曳。臉上薄施脂粉,更是顧盼生姿。張居正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看,頓時覺得這位一向冷峻端莊的年輕太後,今兒個卻顯得特別嫵媚。雖然他感到李太後一雙丹鳳眼正注視著他,他卻不敢正視,垂下眼瞼,掩飾地輕咳兩聲,答道:

“兩年前,臣建議太子,也就是今日的皇上出閣講學,蒙先帝恩準,每年春秋開兩次經筵。今年春上,因先帝患病,經筵暫停。現皇上已經登基,宮府及部院大臣,都齊心協力,輔佐聖主開創新紀。雖偶有不諧之音,卻無損於禮法。臣因此思忖,擇日奏明太後及皇上,恢複今秋經筵。”

“這建議甚好。”李太後眼波一閃,又問,“參與經筵的講臣,都物色好了?”

“選了四個,一講《春秋》,一講《詩經》,一講本朝曆代典章,一講曆朝聖主治國韜略,這四位講臣,其人品學問都為士林注仰。待禮部奏折上來,請太後與皇上裁定。”

“此事就讓張先生費心了,事不宜遲,讓禮部盡快擬折上來,經筵之事,就讓馮公公協理張先生操辦。”

“臣遵旨。”

“奴才遵旨。”

張居正與馮保幾乎是同時起身回答,看著這宮府兩相一副謙恭之態,李太後心中甚是舒坦。她情不自禁說道:

“你倆都是先帝遺囑中的顧命大臣,鈞兒雖貴為天子,但畢竟隻有十歲。所以,紫禁城內的事情,馮公公要想周詳,把皇上的家管好。而國事天下事,就要有勞張先生盡心謀劃了。”

李太後剛說完,馮保又是俯聲尖著嗓子道了一聲“奴才遵旨”,張居正卻是兩手按膝,頷首言道:

“啟稟太後,臣當盡職盡責,不敢有絲毫懈怠,把首輔分內之事做好。”

李太後覺得張居正的話雖然誠懇,但卻讓人感到生分,於是嗔道:

“張先生怎好如此說話,你還是鈞——皇上的師傅哪,不要忘了,隆慶四年,你就晉爵為太子太傅!”

“臣哪敢忘記。”張居正抬眼看了看坐在禦座上的朱翊鈞,充滿深情地說道,“今天,我給皇上帶來了一件小小的禮物。”

“禮物?”李太後一愣,“啥禮物?”

張居正朝門外招招手,頃刻,剛才領路的那個牙牌太監就拎了一個錦盒進來,遞到張居正手上便又退了出去。張居正打開錦盒,從裏麵取出一個木葫蘆樣的東西來。

“這是個啥?”朱翊鈞瞪大眼睛,好奇地問。

“空鍾。”張居正答。

馮保伸著脖子看了看,哧地一笑,說道:“這不就是風葫蘆麼,京城裏頭,滿街的孩子都玩這個。”

李太後少年時在京城巷子裏住過幾年,自然也認得這物件。她不明白張居正為何送這“賤物”給皇上,不由得臉上一沉,問道:

“張先生,這就是你送給皇上的禮物?”

張居正聽出李太後的不快,但他並不驚慌,從容答道:“啟稟太後,臣知道這禮物太輕,這是臣派人在草甸子集市上花兩個銅錢買來的,但臣認為,皇上一定會喜歡它。”

朱翊鈞打從出生到現在,從未見過這玩意兒,此時心中癢癢的想見個稀奇,因此也顧不得看母後的臉色,朝著張居正嚷嚷道:

“張先生,這風,風……”

“風葫蘆。”馮保墊了一句。

“對,風葫蘆,風葫蘆。”朱翊鈞一拍小手,急切地問,“究竟如何玩?”

“皇上不必著急,臣這就玩給你看。”

張居正說著,便離座起身,走到屋子中間,麵對禦座上的朱翊鈞,把風葫蘆往空中一摔,熟練地扯動繩索,那隻風葫蘆便隨著他的手勢上下翻飛。

張居正為何要送這“賤物”給皇上,說來事出有因。卻說允修生日那天,因為玩風葫蘆,家中鬧了一場不快之後,聽了妻子的勸告,張居正終於悟出“孩子終歸是孩子”這個道理。並由自己的小兒子允修聯想到與之同齡的皇上。於是每日散班之後,總要擠點時間,陪允修玩一陣子風葫蘆。這玩具張居正小時候也玩過,隻是年代久遠技藝生疏。一連玩了幾次才又有所恢複,隻是身子骨兒僵了,手腕也不靈活,很難玩出童年時的那般境界。待看到允修玩過風葫蘆之後,不但不厭學,反而精力充沛思路通達,他遂決定買來一個送給皇上。

就在張居正專注地玩那風葫蘆時,殿堂裏的三個人,可謂是心態各異。李太後看著這位長髯及腹身著一襲仙鶴補服的大臣,那麼投入地玩一隻風葫蘆,她既感動又覺得滑稽;馮保沒想到張居正會想出如此絕招取悅皇上,在佩服張居正老謀深算的同時,心裏頭又酸溜溜的。朱翊鈞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隻翻飛騰躍的風葫蘆,整個神情顯得無比興奮。有一次,眼看風葫蘆快要跌到地上,他嚇得驚叫一聲,霍地從禦座站起,恨不得一步跳下金踏凳,去搶救那隻風葫蘆。須臾間,但見張居正手輕輕一抖,那隻風葫蘆又貼地飛起。小皇上高興得拍掌大笑。這發自肺腑的銀鈴一般爽脆的笑聲,李太後聽了無比驚訝——好多年了(也許從來就未曾出現),她都沒有聽到過兒子的笑聲如此甜美!

玩過一通,張居正收了繩索,又把風葫蘆托在手上。此時隻見他額上已是熱汗涔涔。馮保吩咐值事小火者送上擰好的濕巾,張居正並未慌著揩汗,而是轉向李太後稟道:

“太後,臣想將此禮物獻給皇上。”

朱翊鈞早就伸出小手想接過風葫蘆,但見李太後沉吟不語,他又畏葸地縮回雙手,向母後投以乞求的目光。

此時李太後心情複雜,她既感受到張居正對小皇上的一片赤誠之心——這不僅僅是君臣之義,甚至可比擬為父子之情。但她又害怕這位當年的太子太傅誤導皇上,讓這孩子玩物喪誌,從此讀書不專,不思上進……正在她左右為難不好表態時,張居正又說道:“太後,臣這幾日與部院大臣交談時,曾留心問過他們,小時候除讀書外,是否玩過風葫蘆之類的玩具,幾乎所有被詢問之人,都回答說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