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為求人大 舍至寶 談家事首輔釋愁懷(2 / 3)

“馮公公真要送,就送給李太後。”

馮保一愣,說:“你說讓春月兒進宮?”

“是呀,李太後不是最喜歡聽曲兒麼?”

馮保嗤地一笑,搖搖頭說:“你看咱春月兒,市井中長大的丫頭,哪裏懂得宮中的規矩。”

“這倒也是,所以,還是馮公公留著自己受用。”

邱得用就著馮保的話題打轉,心裏頭卻一直在想著自己的急事,因此坐在那裏焦灼不安,偏偏這時馮保又道:

“邱公公,春月兒還有拿手的唱腔,索性讓她逐個兒給你演唱。春月兒,繼續。”

“奴婢遵命。”

春月兒說著,起身回到原處,揀了雲板,正欲起腔,邱得用趕緊喊了一聲:

“慢!”

“為啥?”馮保問。

邱得用哭喪著臉,囁嚅著說:“馮公公,實不相瞞,咱登貴府拜望你,還有些急事。”

“有急事,嗨,你怎的不早說。”馮保揮手讓春月兒一行退了下去,接著說,“咱還真的以為你邱公公閑著沒事,繞這一腿呢!原來不是。”

馮保不顯山不顯水就把邱得用“刺”了一下。邱得用到這一步上,也顧不得麵子,瑟瑟縮縮地從懷中掏出一卷紙來,雙手遞給馮保說:

“這個,請馮公公收下。”

“是啥?”

“看過便知。”

馮保遂叫來家人打開,原來是抄在三尺禦品淨皮上的一幅《心經》,字體娟秀,端莊工整。並且鈴了一方“慈聖皇太後之寶”的紅印。

馮保頓時肅然起敬:“喲,是李太後的墨寶。”他知道李太後每日抄經,但從不肯送人。就連馮保這樣的心腹侍臣,她也手嗇。因此人們都說想得到她的墨寶,簡直比登天還難。

趁馮保細細欣賞的當兒,邱得用說道:“這幅《心經》,是李太後上個月晉封後,一時高興賞給咱的。多少人看了都眼熱,有人願出一萬兩銀子來買,咱說,你出十萬兩,咱也不勒你。”

馮保相信這話,訕訕說道:“這幅《心經》,是寶中之寶,李太後送了你,連咱都不知道。”

“李太後怕張揚,不讓咱說。”邱得用看著馮保小心翼翼卷起了字幅,又道,“馮公公收藏好,對外可別透了風,若是讓李太後知道了,怪罪下來,咱就擔當不起了。”

馮保也不言謝,隻是問:“邱公公將如此貴重的禮物相送,究竟是為何?”

“唉!”邱得用長歎一聲,說道:“還不是為咱那不爭氣的外甥章大郎。”

“你外甥怎麼了?”

“今兒個上午,儲濟倉發生械鬥的事,想必馮公公早就知道了。”

“聽說了,怎麼,跟你外甥扯上了?”

“可不,他一失手,把儲濟倉大使王崧一掌推倒在地,摔碎了後腦骨,死了。”

“啊,這事兒是你外甥幹的?”

馮保故意大驚失色,其實,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他早從東廠送來的密報中知道得清清楚楚,包括邱得用動用大內專轎把章大郎從北鎮撫司抬出來另覓地方藏匿,一切細節也在他掌握之中。但此時他卻裝馬虎,仿佛什麼都不知道,迎著邱得用焦急的眼光,他急切地問:

“你外甥就是那個北鎮撫司的糧秣官?”

“可不是!”

“他人呢?”

“讓刑部逮著了,現關在刑部大牢裏。”

“這就難辦了,這是命案,進去了就難得放出來。”

馮保眉頭蹙得老高,邱得用瞧他這神色,越發慌得空吊吊的,說道:

“正因如此,咱才來找你幫忙。”

“找咱能幫上什麼忙,這件事已經驚動朝野,一般人恐怕做不了主,要不你直接去求李太後,或許有救。”

“咱是想過,但一走到李太後跟前,就慌得開不了口。”邱得用為難地說,“李太後的為人,馮公公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是大非麵前,從來不肯徇一點私情。”

“這算什麼大是大非,一個破九品官,又不是故意弄死的。”

馮保嘴一撇,一副不屑的神氣。邱得用投過感激的一瞥,又道:

“這事兒咱琢磨過,能救章大郎一命的,隻有你馮公公了。你是皇上的大伴,可以求皇上恩赦。”

“皇上還不是聽李太後的?”

“是呀,李太後把咱當奴才使,對你馮公公就不一樣,你是他的文膽哪。”

馮保不置可否,想了一會兒,答道:“這事兒的關鍵在於一個人。”

“誰?”

“首輔張先生。他不鬆口,章大郎就放不了。”

“啊,難道皇上的話他也不聽?”

“不是不聽,而是皇上聽他的。今兒上午雲台會見,李太後的意思,是要張先生攝政呢。要不,你找他也行。”

“張先生是個鐵麵人,聽說抓人的駕帖,就是他讓刑科簽發的,咱去找他,有啥用。”

“這倒也是。”馮保仰臉看了一會兒璀璨的宮燈,眼角的餘光卻一直掃著邱得用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說,“咱們哥兒倆在大內共事多年,沒有友情也有交情,就衝著這一點,這個忙我一定幫。不過,幫不幫得成,咱不能給你邱公公打包票。”

“飛起來了,飛起來了。”

一個孩子歡快的叫聲,給一向沉寂的張府後院平添了幾分生氣。聲音是從內眷會見客人的小客堂裏傳出來的。說是小客堂,卻也有兩楹之大。斯時八盞宮燈已經點亮,華光四溢,四壁廂那些彩繪梁柱被照耀得金碧輝煌。除了張居正,張府合家十幾口人都坐在裏麵。張居正的夫人李氏坐在客堂正中的繡榻椅上,這位李氏是張居正的第二任夫人,他二十歲結婚,兩年後第一任夫人顧氏去世,才續娶了李氏。第一任夫人一脈未生,李氏卻為張居正生下了六個兒子。他們依次是敬修、嗣修、懋修、簡修、靜修、允修,其中敬修、嗣修、懋修都已成家。敬修與嗣修均是鄉試過關的舉子,現正在加緊溫習,準備參加明年的會試。懋修年底就得回到江陵,參加明年的鄉試。這麼大一家人,雖同住一院,平常各忙各的,也難得一聚。六個兒子除每天早晨一塊出來給父母請安外,都窩在自己的書房裏閉門苦讀。今兒個這種其樂融融的相聚,原是為了慶祝張居正夫婦最小的兒子——允修十歲的生日。

此時,允修正站在客堂中間,興致勃勃地玩著風葫蘆。這是京師孩子們常玩的一種遊戲。風葫蘆學名叫空鍾,在江南叫扯鈴。它的軸部是用樺木製作的,這是大的。還有一種小的,中間隻有寸把高,徑約寸半,中間隻有一根長芯,用線纏上,利用離心力,把線一抽甩出去,它便在地上陀螺般旋轉,發出嗡嗡嗡的響聲,所以叫風葫蘆。但往地上摔著旋轉,隻是這種遊戲的低級玩法,若要玩出名堂來,必須往空中抖。空鍾有單雙之分。初學抖空鍾,自然先學比較容易掌握的雙鍾,即中間一個葫蘆腰軸,兩頭兩個空圓盤,形如一個空圓餅,邊上有縫,旋轉起來空氣進去,發出悅耳的鳴聲,所以叫空鍾。學會抖雙之後,再學抖單的,即一頭有圓盤,另一頭隻是木軸。兩檔繩槽,很滑,一頭重,一頭輕,抖起來極難平衡。這種單鍾玩起來最刺激,但也很難玩好。大凡抖得好的孩子,不但能把這一頭重一頭輕的空鍾抖得飛快,而且還要變幻各種花樣。最簡單的,就是趁空鍾淩空飛轉時,突然一鬆抖繩,讓它尖頭朝下落地打旋兒,等它速度減慢幾欲傾倒時,再讓抖繩“滋溜”一下重新纏住木軸,提出來一翻腕,空鍾又飛向空中,時而晃悠悠,時而急律律地轉動。還有的抖著抖著,突然用繩杆接住,讓空鍾在繩杆上滾動,嘩嘩亂響。還有兩三個人合玩一個,我抖著一鬆繩子扔給你,你馬上接住,抖一會兒再傳給他……這一傳一接之中,也各有招數,或翻身或劈叉或用指頭或用腳掌,不一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