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唯一一次的人算不如天算,所累之人,居然是自己唯一的妹妹。
始料未及。
“菀兒——”她忽然開口,言語突兀,神色卻很平靜,“跟我走吧,去陌城,把這裏的一切全部拋諸腦後。”
“那它呢?”萬俟菀倒也不顯意外,再度朝她攤開了左手,淡然問,“我是該將它也一並帶走,還是拋諸腦後?”
陽光穿透窗紗,照在她指間的那枚玉扳指上,瑩光流轉,翠色灼眼。
萬俟唯盯著它,瞳孔陣陣緊縮,口中卻說不出一個字。
萬俟菀見狀,眼中似是浮起了歎息之色,低聲道:“你不說話,隻因你心裏比誰都明白,無論我如何選擇,結果都是一樣的,對麼?選擇拋下,萬俟家百年基業就此毀於一朝;選擇帶走,真正能帶走的,也不過就是我手上的這枚死物罷了,咱們家曆經祖孫三代才在京城積累下的人脈根基,俱要付之東流了。就算你我二人傾畢生之力,又於陌城開創出一片新天地,可京城萬俟家,到底也還是不複存在了。古往今來,凡大族世家,非遭潑天之災決不會舉族遷徙,二姐……”她突然歎了口氣,“今日你既說出這樣的話來,想是真的沒有其它法子了。”
萬俟唯依舊沉默著,半晌,一字一板道:“本已物是人非,該放手時,就得放。”
對,物是人非,該放就放——她早該想通這一層的。若她早一點想通,事態何至於發展到今天這一步?
這一回,換萬俟菀沉默了。
低著頭,她若有所思地望著那枚玉扳指,良久才問了一句:“二姐你告訴我,當年你從父親手中接過這枚扳指時,對你而言,它意味著什麼?”
“自然是,責任。”
“你的意思是,因為大哥是因你而死的,所以你就把這份本該由他來承擔的責任,當成了自己的?那麼,我可不可以說:這份責任於你,更多的是贖罪?”
“……差不多。”
“但是這麼多年來,你冒著欺君之罪、櫛風沐雨、嘔心瀝血,把萬俟家的聲望帶至頂峰,你的心,得到了救贖麼?”
萬俟唯垂下眼,“有些事,並非我們想象得那麼容易。”
“是啊,所以你一直一直背負著心底的那份罪,若非遇上了沈狐,若非他用一麵免死金牌解開了你心中死結、幫你重新找回了自我,也許你永遠也無法得到解脫……然而,你畢竟與他遇上了,並且因為這份遇見,你的整個人生都得到了救贖。”
想起曾經發生在自己與沈狐之間的種種往事,萬俟唯的聲音不禁變得柔和:“我隻能說,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很奇妙。”
“我同意。天下間,恐怕再找不出比緣分更神奇的東西了。好起來,能帶給人希望和救贖,壞起來,就會帶來劫數和毀滅。二姐你遇上的,就是好的那種。這是上天給你的厚禮,是老天爺要讓你幸福,而我……卻沒有二姐你那麼走運了呢。”
萬俟唯聽她語意唏噓,本能地想出言安慰,豈料還未出聲,就見她滿不在乎地一聳肩,用一種懶洋洋而又漫不經心的聲音說:“既如此,何不讓幸福的人繼續享受幸福?其它的事,就留給那些已經倒黴透頂的人來承擔好了。總不能說,先輩們創下的這番大好基業,就因我一個人的不走運而白白斷送了,你說是麼?”
語畢,烏溜溜的眼睛朝萬俟唯看過去,其笑淡淡。
她自小便性子飛揚,脾氣颯爽,怒時怒氣衝天,笑時春風滿麵,從不有所遮掩。可現在,她這樣淡淡地笑著,嘴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風度無懈可擊,卻叫人難以猜透她之所思、她之所想……甚至,不知她是否真的在笑。
萬俟唯看著她,隻覺一顆心幽幽下沉複下沉,忍不住起身上前,把手按在她肩上,沉聲道:“菀兒,別這樣,事情沒有那麼嚴重,不過是……”
“不過是走了一個男人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明白。”萬俟菀淡然接過話茬,一抬眸見她滿臉愕然,不覺失笑,“你怎麼了二姐?你以為我還在為他難過、甚至折磨我自己?嗬,怎麼可能?莫忘了,我這個人,是從不做無用功的。他走了,已經走了,不是我要趕他走,是他自己非要走出我的生命。所以,不管他有什麼難言之隱,不管他有多大的苦衷,我不感興趣,也不想再追究。我隻知道,這個人已與我沒有任何幹係了,一絲一毫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