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半殺機(1 / 3)

推開西廂房的門,兩名坐在火爐邊小板凳上的綠衫小丫環正抱著膝蓋睡得香酣,連有人進來了都不知道,萬俟菀也不喊她們,徑自掀簾子進了裏屋。

屋子並不大,陳設卻很精致,每一樣東西都擺在恰到好處的位置上。長條案上焚著安息香,縷縷淡煙中,一名絳衣婢女正靠在床邊的一張椅子裏打瞌睡,聽見聲音立刻機警地回頭,見是她,忙迎上來道:“三小姐,這麼晚了,您怎麼一個人來了?翠屏那丫頭呢?”

她叫緋雲,也是璟鸞身邊四大婢女之一。為了照顧萬俟菀和沈迦藍,璟鸞竟從自己最貼身的婢女中抽調出兩人來,關切之心,可見一斑。

“我叫她不用跟來了。”萬俟菀淡淡道,飛快地掃了眼床榻上靜靜躺著的那人,旋即垂下頭去,走到桌邊坐下。

緋雲為她倒了杯茶,道:“三小姐是晚上剛醒過來的?婢子奉命守著沈公子,一整天不曾出過這屋的門,本打算明日一早等替我的人來了,再瞧您去,不想您這就來了。”

萬俟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以指尖摩挲著杯沿,目光不住瞟向床那邊,隻一眼,便又調轉開去,然後又去瞟,又調轉開,一時間,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不停撲閃。

緋雲看在眼裏,心裏不由歎息。

她是璟鸞的貼身婢女,雖然對發生的事情並非全知,但至少知道沈迦藍是為了萬俟菀才會這樣的,便道:“三小姐放心,沈公子雖然還沒醒,但左右也不過是這一兩天的事了。公主說……”

“我知道。”萬俟菀倏地打斷了她。

剛才璟鸞已經說過了——他體質比她好,中毒比她遲,本應比她先醒,隻因他擔心七次心跳的時間不夠說清楚毒性,於是在毒發後又擅用內力與體內毒素對抗,故而受到的傷害反比她深重,醒轉的時間也會在她之後。

對她而言,這些話聽一遍已經夠了。她不想再聽,也不會忘記。

“我都知道。”她又說了一遍,看著緋雲,沒有一絲表情地道:“你不用再說了。”

緋雲看著她淡淡的臉、淡淡的唇、淡淡的眉眼,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以前一位老人曾說的話——能夠從表麵看出來的難過,絕對不是真正的難過。

她又在心裏歎了口氣,正想說點安慰的話,萬俟菀卻已先道:“你睡覺去吧,今晚我在這兒……”

“這怎麼行?”緋雲大驚,“您身子還沒大好……”

“……守著他,不走了。”萬俟菀平平靜靜、不急不徐地把話說完。

她的態度很溫和,絲毫也不盛氣淩人,卻叫人不得不相信:她說得出就做得到。

緋雲靜靜站著,靜靜地看著她。

她靜靜坐著,靜靜地任緋雲看。

半晌,站著人後退一步,屈膝行了一禮,一言未發地退出房去。

她又想起一位老人說過的話——

悲傷到了極處,便與瘋狂無異。

屋內燭影搖紅,屋外雪色照人。

透過玻璃冰裂紋橫披窗,可以清楚地看見對麵東廂房的屋頂,厚厚的積雪銀白一片,在月光下閃爍著粒粒鹽晶般的微芒。

月正中天,因十五將至,月相已近滿圓,隻是從萬俟菀這個角度看去,月光正好被院子裏的一棵參天大樹遮擋著,分明冰心一片,卻偏生被張牙舞爪的枝椏切割得支離破碎……何其蠻橫,何其無奈。

她收回目光,再度看向床榻上的那人。這次,目光沒有一觸即分。

昏迷中的他,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分別,眉宇之間充斥著淡淡的疏離,雖然雙目緊闔,但是睫毛勾勒出的兩道漆黑彎弧襯著□□的鼻梁,依舊英氣逼人,抿起的唇線也依舊冷漠……隻是,嘴唇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為他平添了一份落拓。

她靜靜地坐在那兒,靜靜地看著,耳畔仿佛又響起了璟鸞的聲音——

“我不知道,也完全無法想象,當他數著有可能是自己的最後七次心跳,告訴我毒性發作的特點和感受時,他心裏究竟是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她的眼神倏地迷離起來,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凝視著他,喃喃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當時是什麼感覺。你,一定覺得很高興。”

他一動不動地躺著。

“因為你自由了,你終於得到了你最渴望的東西。你在沈狐身邊等了十年也沒等到這個機會,卻在遇到我後不足一月便得到了,你真幸運,真幸運……可是我,我就活該倒黴麼?你想還債,那是你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害我?”

她的聲音驟然噎住,看著他深刻的眉眼,目中流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不是感激,也不是悲哀,而是一種無可奈何,以及——深深的恐懼。

“你為什麼要害我?我說過的,不要你拿自己的生命來保護我,我不要!為什麼你這麼蠻橫,這麼不講理?為什麼要逼著我,在自己無法選擇的情況下,欠下你一條命?我再也忘不掉你了,你知道嗎,再也再也不可能忘掉了,可你,卻就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