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一隻惡意的手調慢了。
又或許被調慢的是他的心跳。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對自己舉起那隻烏黑發紫的手,眼睜睜地看她的瞳孔急速收縮、再擴散,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體倒向地麵……向來引以自傲的機敏迅捷的反應,在這一刻竟統統消失不見。
他無法作出一絲應有的反應,隻是呆呆地站在那兒,數著自己慢得不可思議的心跳:
“撲——通!”
“撲——通!”
……
…………
一共七下,他記得很清楚,從她說“你看”到她倒下,他的心一共跳了七下……然後,隻聽“砰”的一聲悶響,她就像一個斷了線的木偶般倒在了地上,與此同時,他心裏的某根弦也隨之“噌”地崩斷了。
那根弦裏麵藏著千萬條細絲,弦一斷,那些細絲便猛地回抽、反彈,狠狠抽在他的心肝脾肺上,道道見血,痛得他五髒六腑都縮成一團,冷汗冒出鼻尖的一瞬,他整個人如遭雷殛似的一震,意識霎時恢複清明,抬指疾點她手臂大穴,打橫抱起她,腳尖一點,人已竄出。
後殿的東廂房!
她是在那兒給王妃看病的,那兒就是她最後呆過的地方,他要去後殿!
從前殿到後殿,即使是步履蹣跚的耆耆老者,也用不了半盞茶的時間便能走到,他輕功卓絕,此刻又施以全力,自然快若流星,但這一段路,還是成了他這一生走過的最漫長的一段路……終於,後殿的大門已在眼前,他身若驚鴻,直掠而入。
東廂房的房門緊閉著,兩名垂髫丫環站在門外。
他不想說話,更沒時間解釋,肩頭一撞,屋門霍然洞開,臨窗一張坐榻,他衝過去,小心翼翼地把萬俟菀放在榻上,一手扣住她脈門,一手探至她鼻下。
其時,定南王妃早已服下安神的藥物,在裏屋沉沉睡去,璟鸞與杏兒、荷衣等幾名大婢女均守在榻前,聽到外麵的巨大響動,忙一齊衝了出來。
一看萬俟菀的模樣,璟鸞頓時把臉都嚇白了,驚呼一聲便撲了過去,抓住萬俟菀的胳膊晃了兩晃,一迭聲問:“怎麼了?她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為何……”
話還沒說完,便覺眼前一花,卻是沈迦藍突地站了起來,然後,就聽“鏗”的一聲,銀色光芒乍然掠起,刺得她連眼睛都睜不開。
她下意識地“唔”了一聲,別過頭去,而等她再度轉過頭、睜開眼時,她看見了一隻手。
一隻膚色古銅、骨節遒勁的手。
——沈迦藍的左手。
自相識之初至今,璟鸞還是第一次看見他使用左手,心頭,頓時一陣劇震。
因為,他的手中,赫然握著一把銀光照人、刀身彎曲如新月的彎刀。
就在這一刻,長久以來一直盤旋在心中的疑問有了答案,璟鸞終於明白,為什麼他總是將自己的左手隱在腰間,那是因為:他的刀在那裏。
——在他的腰側,在他的衣服下麵。
他是時時刻刻與危險為伍的人,當致命的危險降臨時,他惟一能夠倚靠的就是他的刀,所以,他的刀在哪,他的手就在哪,須臾不離。
他隻會在一種情況下使用這隻手,那就是:他的刀必須出鞘時。
而今,手已伸出,刀也已出鞘,那道薄得幾乎隻能看見一線寒芒的刀刃,正貼在一個人的脖子上。
他的手穩定而有力,那人的脖子,已被冰涼的刀鋒激起顆顆寒粒。
而那個人……那個人——璟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人,居然是荷衣!
十四歲就跟在母妃身邊的荷衣!
剛進府時,連打碎一個盤子都會嚇得瑟瑟發抖的荷衣!
沈迦藍為什麼要突然對她發難?而荷衣的眼神……璟鸞倒抽一口冷氣,荷衣的眼神為什麼會……那麼奇怪?
好像很驚訝、很意外,但是——沒有害怕!
她的脖子上架著一把刀,可她居然一點害怕的樣子也沒有!
一個渺小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婢女,當生命都受到威脅時,她哪來的這份鎮定?
“到底出了什麼事?”
璟鸞驀然叫出聲來:“沈迦藍!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我!”
沈迦藍沒有理她。
不過是這麼短短的一刻,他的眼睛,已布滿血絲。
他就用這樣一雙紅得活像嗜血惡魔一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緊盯著荷衣,然後一字字問:“什麼毒?”
荷衣冷冷地回望著他。
“她中的是什麼毒?”他再問,嗓音嘶啞得好像下一刻便要噴出血來,“我不會讓你死,但如果你不說,我會讓你非常、非常痛苦,你想試一試麼?”
荷衣的回答是閉上了眼。
沈迦藍的心“咚”的跌入深淵,手中的刀鋒竟輕輕顫抖起來。
“幾個字,隻是幾個字而已!你說了,我就放你走,並且保證絕不會有人追究,你一根寒毛都不會少,我還會給你一大筆錢,我……”沈迦藍的聲音驀然卡住,再響起時,已帶著難以察覺的哽咽,“我隻想知道她中了什麼毒,隻是幾個字而已。告訴我,求你,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