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快了……很快,這一切就能終結。他會竭盡所能、盡善盡美地走完這最後一步棋,然後,最遲不過明天,他便能丟掉背負已久的枷鎖,用一個全新的自我,去追尋那樣從靈魂深處渴望的事物。
一念至此,他的心竟咚咚狂跳起來,腦海中猶如萬馬奔騰,轟隆作響。他不禁想苦笑,可真正笑出來時,心中卻滿懷喜悅與期待。
他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有些陌生,他從來不會提前享受喜悅,一切尚未切實握在手裏的東西,對他而言都是虛幻的,毫無意義的,他總是習慣於到了最後一刻塵埃落定,所有變數都已不可能存在的時候,才慢慢地去體味那份快樂和滿足。可現在,他竟會因為一個“即將擁有”的念頭而心跳加速,是因為,那份渴望太強烈了吧?強烈到隻是憧憬一番,已經足夠令他心旌搖動。
好了,沈迦藍,現在的你,簡直就像個少不更事的慘綠少年!他在心底笑罵著自己,提醒著自己:現在就開始高興似乎還嫌太早了一點,如果你此刻能夠站起來,去做你該做的事,明天等著你就是實實在在的喜悅,而不是憧憬了。
是的,一切就在明天。
“明天……”他喃喃地念著這個充滿著無盡希望、承載了無限喜悅的字眼,睜開眼睛,看向天際——
月已中天,夜色深沉。可是,再濃的夜色,終將被曙光取代,夜既已降臨,明天還會遠嗎?
他霍然從岩石上一躍而起,因為心情格外舒暢,內力流動於四肢百骸,一時不加控製,竟差點竄到另一側的岩壁上去,莫名其妙地,他又想笑,然而畢竟是深沉內斂慣了的,偶爾的放縱,無妨,一再的肆意,便連自己亦不允許了。
當即強行收斂心神,下到那個山洞,點起火折子,著實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了被荷衣扔掉的東西——一堆香灰。
其實在這個案子裏,物證並不重要,但為保險起見,他還是用帕子包了一些香灰,然後又仔仔細細地把山洞徹底翻查了一遍,確信沒有任何錯漏了,這才轉身離開。
下得山來,他隔得老遠就看見從雲居內外燈火通明、車馬林立,熊熊火光中,無數丫環侍女正穿花蝴蝶似的進進出出,仿佛在搬什麼東西。
他皺起眉,旋即又鬆開,加快步伐走了過去。
一名錦袍男子正站在一旁監督眾人搬東西,轉頭見了他,忙上前打了個千道:“沈公子。”
“徐執事。”沈迦藍衝他點了個頭,目光四下裏一掃,“這是……要搬家?”
“是。您還不曉得呐?出事啦!這地方啊,沒法兒呆了……”徐執事歎了口氣,“剛才公主和我們方總管商量,說是要連夜遷往郊外別苑。”
動作倒快。沈迦藍笑了笑,頷首道:“那我進去看看,失陪。”
進了院子,沿著小池塘一側的回廊向左,剛走到盡頭的月門處,一抹鮮紅便闖入眼簾。
是萬俟菀。
她就坐在從雲殿前的一個小花壇邊上,坐得很端正,腰杆挺得筆直,兩眼瞬也不瞬地盯著月門,見他出現,她的眼睛陡然一眯,然後,又慢慢恢複了正常,既不起身,也不說話,隻是狠狠地盯著他,那目光,幾乎是深惡痛絕的。
他倚著門站住,衝她笑了笑。
她不吱聲。
他歪起腦袋,又衝她一笑。
她還是不吱聲。
他歎了口氣,走過去在她身前極近處站定了,然後蹲下身去,雙目平視著她的眼睛,柔聲道:“解釋,聽麼?”
她瞪著他,好半晌,霍然張開嘴,大概是想罵他的,然而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聽。”
他眼內迅速充盈起笑意,聲音愈加柔和了幾分,“外麵冷,進屋再說好不好?”
低沉的聲線,恍惚中仿佛連無邊夜色都為之輕顫起來。
她忽然覺得不對勁,他不過失蹤了一個時辰而已,可怎麼,好像整個人都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笑意,這樣的口吻,這樣的姿勢……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麵對這樣一個他,她的心跳居然變得有些不穩定起來,五髒六腑中似乎有一股奇妙的感覺在流竄,暖醺醺的,懶洋洋的,好像喝下了醇酒一般。
這感覺降臨得是如此莫名,又如此強烈,迅速將她心房擠滿,剛才的怒意和憤懣轉眼間便消失無蹤。
“你還知道外麵冷啊?我都在這等你半天了,腿都凍麻了!”
她撅著嘴說,說完才發現自己的口氣怎麼那麼像撒嬌,不禁大窘,忙不迭地抬手去捶自己的腿,以表示自己是真的腿麻了,不是在跟他賣嬌。
然而,剛捶了一下,她的動作就頓住了……或者更確切地說,她是整個人都呆掉了。
因為,她的手——她那一直瑩白如玉的手——居然莫名其妙地變成了紫色。
黑得發紫的那種紫。
開什麼玩笑?她眨眨眼,又皺皺眉,把那隻手朝沈迦藍麵前伸過去,好像很奇怪、很納悶似的說:“你看……”
她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她突然發現沈迦藍的臉色已變得蒼白。
她一直嫌他麵部表情極度匱乏,總是淡淡的好像白開水一樣,此刻見他的臉色在刹那間慘變如斯,心裏真是說不出的得意、開心,正想損他兩句,視線裏他毫無血色的臉忽然就和周遭的夜色樹影模糊成了一片,猶如落入清水中的顏料,嫋嫋暈染,層層氤氳……
活見鬼!她心裏倏地冒出這三個字,然後——意識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