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初刻啊!我卯正初刻去找他,他居然不在房裏!那麼早,天都還沒亮呢,你說他能去哪兒了?嗯?”
頓了頓,她端起白玉茶碗,憤憤地喝了一口茶,憤憤地道:“昨天!”又喝了一口茶,“前天!”再喝一口,“還有大前天……”
“砰!”
茶碗重重地被放回炕桌,她修長的雙眉都快擰成了一條直線,氣也不喘一口地接著道:“搭上今天已經是第四天啦,我天天去他房裏堵他,一天比一天早,居然沒一次碰上他!你說你說,這不是活見鬼是什麼?!”
璟鸞倚著大紅金線蟒靠背,笑笑地看著她道:“許是有什麼事出去了。”
“有事出去?”萬俟菀“噌”地跳下坐炕,在屋裏走來走去,“在這四九城裏,他一無親戚二無朋友,你倒說說看,他出去能有什麼事?”
“也許……”璟鸞很認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經地道:“也許出去買布料做衣裳去了。我瞧他身上終日穿著那件‘雨過天青’,再不換,恐要生蟲了。”
話說到一半,眼裏已蘊滿笑意。
誰知萬俟菀並不惱,不但不惱,神色看上去居然好像比她還正經,“不可能。我看過了,他帶了衣服的,全跟他身上穿的那件一個顏色樣式,足有七八件之多……”
“菀兒!”璟鸞嘴裏含的一口茶差點全噴出來,“你沒事吧?你竟去翻他的東西?”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萬俟菀肅容道,“我又不是君子,難道還跟他講什麼‘不以其道得之’?再說了,你為什麼不問問我在他的房裏還發現了什麼?”
璟鸞上下瞄了她兩眼,斂手坐正了,正經八百地道:“好吧,那就請問三小姐:你到底在他房裏發現了什麼?”
“地圖!”萬俟菀壓低聲音一字一板地道,“我在他的枕頭底下,發現了一張你們王府的詳細地圖!”
“有什麼不對?”璟鸞眨眨眼,“園子這麼大,他又是初來乍到,準備一張地圖也合情合理啊。”
“問題是,他在地圖上標了很多亂七八糟的符號,這兒一個那兒一個的,有的標在房頂上,有的標在草叢裏……”
“菀兒。”
“有的是圓形的,有的是方形的……”
“菀兒。”
“還有一些是叉叉,完全沒有規律可言。”萬俟菀終於描述完畢,眼一抬,“幹嗎?”
“你到底在懷疑什麼?”
萬俟菀非常嚴肅地看著她,吸了口氣道:“我懷疑……”
剛說了這三個字,忽聞窗外傳來笑語如鈴,扭臉看過去——
年關將近,昨夜又下了一場瑞雪,庭院裏銀白一片,兩個綠衫丫環和一名年輕男子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那男的以單手拎著個洋漆桶以及一把碧絲帚,另一隻手則神神秘秘地插在口袋中,一身藍衫澈如長空——赫然正是沈迦藍!
晨光中,他半側的臉龐看上去份外線條柔和,款款笑意落在眼內,無聲的俊美。
“……”萬俟菀看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抬起一根手指,指著窗外喃喃道:“璟鸞,我是不是眼花了?那個人是……他嗎?那個正在跟兩個小丫環聊天的人,是沈迦藍?”
“好像……是的。”璟鸞也看得有些兩眼發直。
這時,大約是感受到了她們的目光注視,沈迦藍倏地轉眸掃了窗邊一眼,漆黑的瞳仁仿佛在空氣裏劃出一道亮弧。
萬俟菀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他已把頭轉了回去,將手中的碧絲帚和洋漆桶遞還給兩個丫環,又含笑說了幾句話,這才抬步朝主屋走來。
同一時間,萬俟菀也拔腳朝大門衝了過去,還沒到跟前,門簾已經搶先一步被人掀開,大概是聽見了她的腳步聲,他甫一掀開簾子,身子立即往邊上一側,總算沒跟她撞了個滿懷。
萬俟菀猛地煞住腳步,上半身出於慣性朝前一傾,隨即向後一仰……
就在這一傾一仰間,一股語言無法描述的怪味鑽入鼻腔,酒臭中帶著廉價脂粉的刺鼻香氣,還有發酵的酸味、汗水的餿味、鼻煙的薄荷味……種種稀奇古怪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聞起來隻有一個詞能夠形容——不堪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