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較量(3 / 3)

因為那個男人太可惡了,也太狡猾!對付他這種人,手段和心計是不起作用的,唯有用這種笨到家的法子,或許還有一線希望。一線“贏”的希望。

這個贏,不是指賭桌之上的那種輸贏,而是兩個人心靈上的較量。

她一定要贏他,一定要讓他知道:如果覺得自己做錯了,那就痛痛快快地站出來向她道歉,不要耍這種以退為進、虛斂實放的手段!

她要的隻是一句道歉而已,她就不信,在他心中,她連一句“對不起”都不值。

四下裏安靜之極,唯聞北風如吼,吹著屋簷下懸著的銅鈴“咣啷咣啷”響個不住。

不止不歇的鈴聲中,沈迦藍的牙齒越咬越緊。

記憶中,他最後一次這樣緊咬著牙關逼自己堅持下去,已是十四年的事情了。

那一年,他站在沈家大堂上,一抬頭便看見了沈將軍痛心疾首而又難以置信的目光。老將軍征戰沙場多年,神經早已如同鐵鑄,可在聽了他的話後,竟流露出那樣的目光,他見了,心頭也不是不難過的,然而想到隻消報答了沈家的恩情,從此後自己便能了無牽掛,由心到身都是飛鳥般自由自在的人了,他還是咬起牙,堅持著把話說完——願為仆為奴,以償虧欠,必要時以性命相報,亦在所不惜。

那一年,他才隻有八歲。

“一個八歲的孩子,竟說出這等傷別人、苦自己的絕情話,除了天性涼薄之外,想來也沒有其他原因了。”沈家年紀最大、地位最尊的太夫人曾這樣說道。

天性涼薄……何等冷酷尖銳,叫人聽了連骨髓都涼透的詞彙,他卻從八歲起便背負起來,從此後,除卻還債,世間一切人與事,再與他無關。

倏忽十四年過去,他一直、一直就是這樣做的——

去年此時,他奉為少主的沈狐為情所苦,被萬俟唯喂食了會喪失記憶的□□“薄幸草”,他明明就在一邊看著,卻未出手阻止。因為他的職責隻是確保沈狐性命無虞,而不是做他的愛情顧問。

今年歲末,沈老將軍忽然命他離開陌城、離開沈家,上京協助萬俟唯之妹,他於午夜接到命令,翌日清晨便啟程動身了。因為他要的隻是報恩,至於對象是誰,全憑恩人決定,他絲毫也不在乎。

他是天性涼薄的人,對一切淡而處之、對一切無動於衷,是最正常自然不過的事。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那日清晨初相見,看著那個耀眼得猶如一蓬烈焰的女孩子,急赤白臉地想叫他滾蛋,卻偏偏表現得拐彎抹角時,他的嘴角會不由自主地輕揚?

為什麼方才在湖畔,看著她含羞帶怯地向自己道歉、主動要求和好時,他的靈魂會微微地產生一絲悸動?

為什麼當她明確表示出對他的反感、不願和他共處一室時,他會那樣別扭地、刻意地、狡猾地選擇讓自己受罪,又故意跟公主說出那種話,隻因料定她知道後會難受?

為什麼……為什麼見她衝出來的一刹,他的思維有了瞬間的斷裂,然後,便再也接不上了?

明明知道,她那樣的女孩子,簡單的極致便是率性,率性的極致便是倔強,倔強的極致便是瘋狂。

明明知道,在這樣咳唾凝珠的天氣裏,她放著暖烘烘的屋子不待,偏要跑出來捱凍,完全是她自己願意,與人無尤。

明明知道,她不比自己內力綿勁,捱不到一兩個時辰便會不支,屆時公主自會將她接回屋,了不起大病一場罷了。

明明知道……

那麼多的明知道,為什麼他的心卻無論如何也難以靜下,仿佛身後那個人不是站在樹下,而是重重壓在他心上似的?

耳畔,風聲一聲緊過一聲,帶起尖銳的哨音,將身後那人的氣息吹得四散飄零。他運起內力,靜氣凝神,仔細聽去……苦練了這麼多年的功夫,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竟會用來做這個——辨識一個人的氣息。而那個人,就在自己身後一回頭便瞧得見的地方。

他的唇邊不覺逸出苦笑,心既亂,內勁便倏地散了,然而畢竟耳力卓絕,在最後那一刻他到底還是捕捉到了她的呼吸——已細微纖弱得猶如嬰兒的睫毛。

他更緊地咬牙,旋即又鬆開,腳跟一錯,轉過身去。

她正靠在粗糙的樹幹上,臉已被凍成玉石般的青色,失卻神采的眼睛卻仍努力地強睜著……然而他知道,從站著到靠著,對倔強的她而言,這一過程無疑是艱難的。

他輕不可聞地發出一聲歎息,走過去道:“進屋吧。”頓了頓,又道:“我也進去。”

她瞪著他,大約實在是凍得沒力了,眼神怎麼也淩厲不起來,反倒顯得有些委屈,聲音也是嘶啞的,“你道歉。”

“我道歉。”他立刻說。

她不吱聲,默默看他一會,別過頭去。

瞧著她既失望又憤慨的神情,他不禁再一次露出苦笑,“是真的道歉,不是敷衍,也不光是為了現在的事,還有……剛才。”

她不動,拿眼角狐疑地瞟著他,好一會兒,費勁地挪了挪凍得發麻的身子,還沒說話,一縷清鼻涕悄無聲息地從鼻孔裏鑽出。

她的臉已被凍得失去知覺,對鼻涕的出現完全不知,兀自一臉悲憤地瞪著他道:“我討厭你,沈迦藍,我非常非常討厭你!我警告你,下次你若再……”

“咳!”他突然掩唇幹咳一聲,盡量逼自己莫去看她的鼻子,忍著喉嚨的陣陣搔癢,一臉嚴肅地道:“不會再有下次了,我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