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何生齟齬(3 / 3)

“因為那個建議委實太不像你這種人應該提出來的……我的意思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提出那個建議,唯獨你這種人——無論如何也不該。”

“不知在下這種人,是哪種人?”

“喏——”萬俟菀掰著手指頭數道:“你一無仁心,二無熱腸,三不慈悲為懷,四不樂善好施,不但心如鐵石,而且冷漠無情……”

“想不到在下竟有這麼多優點。”沈迦藍笑了笑。

“這些算不算優點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所謂‘事不關己萬事休’,說的就是你這種人。”萬俟菀眼都不眨一下地盯著他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希望你能留在京城的人是我二姐,換言之,這第三關能否順利通過,你自己是一點也不在意的,那你為什麼要在這件事情上費這麼大的力氣?”

“費大力氣?”沈迦藍又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仿佛在掩飾什麼,“在下費了什麼大力氣?在下自己怎麼不知道?”

“你想出了蹠盭之刑——”萬俟菀指出,“一種極損陰德的刑罰。”

“三小姐以為,在下會信這個?”沈迦藍的眼神滿是譏誚。

“你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本來完全沒必要這樣。”

沈迦藍的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

萬俟菀又道:“你這樣的不遺餘力,到底是為什麼?”

沈迦藍瞟了她幾眼,“看起來三小姐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我……”萬俟菀咬了咬唇,臉好像紅了紅,但還是把話說了下去——

“我想,你八成是為了我……璟鸞是我的朋友,所以你才這樣竭心盡力地去幫她,是麼?”

沈迦藍陡然沉默下去,好像已完全不知該說什麼,好像已對她這種自我感覺過於良好的人徹底無語。

但他的臉部線條為何卻仿佛有了一瞬間的僵硬?

見他沉默,萬俟菀隻當他是默認了,原本就發紅的麵頰,愈發滾燙起來,垂著頭訥訥地道:“我一直以為你這人自私自利、冷漠得沒救了,沒想到你對我還……還真不錯。那個蹠盭之刑,雖然有些缺德,但是若非為了幫我的朋友,你根本沒必要這樣絞盡腦汁,還為自己惹來一身惡名,可是我……我非但不一點不領情,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對你發脾氣,也難怪你會生氣……”

她突然又把頭抬了起來,深深地望進他的眼底,目光清亮得仿佛被水漂過一般,柔聲道:“人在生氣時,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在大堂上,我是這樣;剛才,你也是這樣;那麼我們就算兩訖了,好麼?從現在開始,我們誰也不要再把今天的事記在心裏了,好麼?”

沈迦藍無聲地與她對視片刻,忽然調轉目光,望向遠處的湖麵。

迷霧般的夜色中,巨大的結了冰的湖麵呈現出一種神秘的幽藍色,美得讓人心碎。

可是,有誰能透過表層的美麗,看見下麵潛在的危險?

有誰知道,在這看似結實無害的冰麵下方,其實隱藏著無數空洞和裂縫,一步踏錯,便是奇寒徹骨、萬劫不複……

“三小姐一天之內兩度主動道歉,河漢江淮,在下好生欽佩。”

重又把視線投至萬俟菀臉上,他淡淡、淡淡,淡得就像喝下一杯白開水般地道,“隻不過兩訖之說,在下實在無法苟同,因為在下並未生氣。”

萬俟菀渾身一震,雙唇霎時間血色褪盡,黑琉璃般的眸子仿佛乍然裂開了一道縫隙,使得一直盈潤於球體表麵的一層光華,迅速地、無聲地剝落。

而他,卻隻是沉靜地凝視著她,看麵前這張清麗麵孔上的神色逐漸哀戚、黯淡,恍惚間似看見一把刀抵住一顆撲通亂跳的心髒,隻消再戳進去一分,血霧即刻便會噴濺而出……

他悄然捏起右手五指,淡漠的語氣陡然間變得冷硬,一字一板地道:“而且我做這些事也不是為了你,無論我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都絕不是為了你。”

萬俟菀說不出話,一個字也說不出。

她以為自己會暴跳如雷叫、會大吼大叫,甚至會發瘋發狂……但她沒有。

她隻是站在那兒,用死一般的寧靜看著他的眼睛。

他的瞳仁色澤純黑,不摻一抹雜色,宛如兩潭寒池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情緒的流露,沒有任何感情的痕跡,也沒有一絲溫度。

雖然在與他相見之初,她已斷言他就是那天下最鐵石心腸的人,可是當事實如此清晰殘酷、不容回避地擺在麵前時,她的心還是刹那間痛如被利器穿透。

緩緩後退三步,她看他的眼神慢慢變得如同此刻的夜色一般迷離。

“沈迦藍,”她輕輕地喊著他的名字,輕輕地問:“你還算是個人麼?”

沈迦藍靜靜地瞧著遠處湖麵,不語亦不動。

萬俟菀又看了他一會,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去,慢慢地走了。

始終沉穩如山的肩膀微不可察地一緊,沈迦藍終於把目光從遠處收回,凝視著前方那條踽踽而行的身影,緩緩鬆開右手——

掌紋交錯的手心裏,四個彎彎如月牙兒的指甲痕赫然其上,清晰深刻得直欲沁出血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