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蹠盭(3 / 3)

世上有很多酷刑,初時痛不欲生,而後痛楚便會慢慢減輕,又或是猛地大痛一下,抵抗過去也就罷了。可這種刑罰,卻是堅持的時間越久越痛苦——受刑的人如此,看的人也不例外。

院內眾人站得兩腿發酸,看得心驚肉跳,隻盼能立刻離開這個比地獄還可怖的刑場,怎奈璟鸞一直不發話,穩坐如山地坐在堂上,目中雖也閃動著不忍,但更多的是堅決。

身處她這一階層的人,很多特質仿佛都是與身俱來的,例如隱忍、自製、矜持,以及……殘忍。

得到常人無法想象的榮華富貴,並非毋須付出代價的,比如說:有時你就得變得好像不再是你自己。

就這一點而言,萬俟家族的曆代繼承人也是一樣的。

所以,萬俟菀不會責怪璟鸞,更不會故作純潔地指責她的殘忍,說一些“你怎麼會是這種人?”諸如此類的話。因為她明白得很:當你在某個位置上時,你就必須去做你該做的事。

但她還是生氣!

——生沈迦藍的氣。

隻要一想到這麼變態殘忍的刑罰是他想出來的,她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要多麼殘酷的一顆心,多麼無情的一個人,才想得出這種法子?

看著燈光下岫、韶二婢流滿冷汗的臉,她突然咬咬牙,問道:“他到底要她們這樣子撐上多久才滿意?”

她說的是“他”,而不是“你”。

璟鸞轉眸,深深地看著她道:“不要怪他,菀兒,如果你不怪我,那就不要去怪他。這對他不公平,因為他隻是應我的要求……”

“我不怪他,我佩服他都來不及了,怎麼會怪他?”萬俟菀冷笑,“到底要多久?”

“到……”璟鸞歎了口氣,“到她們的大腳趾發紅、淤腫,就像……”

“就像什麼?”

“就像一根胡蘿卜。”璟鸞苦笑。

很明顯,這是沈迦藍的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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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紅又粗的胡蘿卜在牆角堆成了一座小山,旁邊是一捆一捆的大蔥。

大蒜是成串掛在鉤子上的,還有紅色的幹辣椒。

王府的廚房,除了比普通人家的廚房大一些之外,也沒什麼不同。

他仔仔細細地翻遍了牆角桌下、大小抽屜,甚至連水缸裏都找過了,可那樣東西卻始終不見蹤影。

他倒也沒顯出多少失望,喃喃道:“這裏沒有,定在房裏,今天怕是來不及了……”

抬眼,外麵天色已黑透,當即不再耽擱,悄無聲息地翻身掠出窗外。

不出意外,那人恐怕就快壓不住火了,他若再不現身,這場好戲隻怕就要成鬧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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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訴你,要等到她們的腳趾腫得像胡蘿卜時,才能放人?”

萬俟菀一字字地問。

每當她用這種口氣說話時,就說明她離爆發的邊緣已不遠了。而當她爆發時,會做出什麼事,隻怕誰也猜不到。

璟鸞當然很清楚她的脾氣,下麵的話,就更難說出口了。

“怎麼?”萬俟菀看見她的臉色,慢慢眯起眼,“莫非那樣還不行?”

沉默。

“璟鸞?”萬俟菀的聲音開始不穩定起來,“他到底是怎麼說的?”

話音剛落,脖頸後驟然一寒,卻不知是打哪兒鑽來的一陣風倏忽掠過,仿佛有人一下打開了窗戶又馬上關上了。

她還來不及回頭看,一把聲音已在身後響起:

“我說:等她們的腳趾變得既粗且紅,既腫且燙時,再命人拿一根冰塊凍成的小棍子敲上去,很輕很輕地敲,最多不超過二十下,就算鐵打的人也抗不住,那時即可放人了。從此以後,我保證她們連夢話也不敢說。當然,聽見她們叫聲的人,也一樣。”

很淡很淡的聲音,平靜得就像月色下的雪峰,從容得就像清風劃過天際。

沈迦藍——他終於來了。

萬俟菀霍然扭頭,一襲藍色的衣衫映入眼簾,幹淨、澄澈、沒有一絲褶皺。

這個人,好像你無論什麼時候看見他,他都整潔清爽得像一枚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水果。

有了這個發現,萬俟菀終於明白為什麼每次見到他,自己的牙齒都會那麼癢了。

對他這種人,任何死法都算便宜他的,唯有一口一口地咬死他,才能解恨!

“鐵打的人也抗不住二十下,嗯?”她想自己一定是氣糊塗了,不然發出的聲音怎麼會如此輕,“那不知超過二十下,會怎樣?”

“大腳趾永久失去知覺,慢慢萎縮,血流不暢,其餘四趾也會逐漸無感,最終,雙腳俱廢。”沈迦藍垂眸道,“古語中,蹠盭,本就是腳掌扭曲變形之意。”

“哈!哈!”萬俟菀氣得笑起來,“璟鸞你聽見沒有?他在這兒給我上課呢!沈迦藍,你好啊,你好得很哇……我倒想看看,你這個連心都是鐵打的人,能夠挨幾下子!”

她先前和璟鸞說話,音量隻是如常,那些觀刑的人站在庭院中,根本聽不見她們在大堂裏說什麼,可此刻她這麼一喊,眾人頓時把目光投了過來。

“菀兒!”璟鸞趕緊拉了拉她的衣角,剛想勸兩句,就聽沈迦藍的聲音平平靜靜地傳來——“三小姐真想知道,等此間正事終了,再命人來如法炮製我一回就是了。”

他的口氣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璟鸞當即一呆,萬俟菀則整個兒傻了。

她隻是氣急,想到什麼說什麼罷了,難道真讓他……讓他……那一幕,光是想象一下,她已覺得不堪忍受。岫、韶二婢受刑,她尚能看,可如果跪在那兒的人是他,她絕對絕對連半眼也看不下去。

“你……可惡!”她遽然站起身來,指著他的鼻子恨聲道,“我告訴你沈迦藍,你不愛拿自己當人是你的事,少扯上我!這世上,不是人人都似你一般鐵石心腸的!”

語畢,用力一跺腳,風一般衝下堂去,轉眼便消失在院門外。

沈迦藍不動如山,就連目光也一直凝注在受刑二婢被吊起的腳趾上,不曾挪開一分。少頃,心平氣和地對璟鸞道:“是時候了,公主,動手罷。”

萬俟菀說得沒有錯,他是鐵石心腸的——

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