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暴喑(3 / 3)

他不動則已,動則勢如驚雷,隻一閃,人已掠至肩輿邊,抬手便點向定南王妃……

“不可以!”

萬俟菀急喝,卻已遲了——

沈迦藍的手已經拂在定南王妃頭頂的百彙穴上,後者瞬即如小山崩塌般地癱軟下去,不省人事。

萬俟菀恢複自由,立刻狠狠推了沈迦藍一把,怒容滿麵地道:“多管閑事的東西!誰讓你插手的?她肺氣不利、津不上潮,本已氣血不通,又被你點了穴,會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你還戳在這兒幹嘛?還不給我閃一邊去!”

沈迦藍一言不發地轉過頭,慢慢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清亮猶如被水漂過一般,也……如水一般冷冽。

萬俟菀的嘴唇一動,還想再罵,卻不知怎的,竟沒發出聲音。

沈迦藍麵無表情地把目光從她臉上挪開,再度伸出右手探向定南王妃頭頂,一拔——

一枚寸許長的銀針在陽光下閃出耀眼的光芒。

“唔——”定南王妃當即發出一聲□□,悠悠醒轉,“好疼……”

“母妃!”璟鸞大喜過望,撲上去叫道,“您能說話了!您沒事了!”

萬俟菀怔住,欲言又止地望了沈迦藍一眼,上前扣住定南王妃的脈,長長的睫毛頓時一顫,縮回手,勉強對定南王妃笑了笑,道:“我知道您有很多事情想問,但您現在身子很弱,盡量少說話,回頭我再慢慢解釋給您聽,好麼?”

定南王妃點點頭,疲倦地歪在肩輿上闔眼休息。

璟鸞又寬慰她幾句,返身上了另一乘肩輿,轉頭喚道:“菀兒,來啊。”

“噢,我不喜歡坐那個,走路可以了。”

“也好……走吧。”璟鸞一聲令下,八名婆子抬起兩乘肩輿,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進了大門。

萬俟菀故意放緩了步伐,與眾人拉開一段距離,忽然轉頭,盯著沈迦藍道:“你也懂醫?”

“略通一二。”沈迦藍似是早知道她有此一問,答得波瀾不驚,“暴喑之症發作,總還能看出來的。”

《內經》載:聲音嘶啞,不能出聲之症,名曰“喑”。因肺為聲音之門,腎為聲音之本,故此症發作,與肺、腎二髒關係密切,病狀也分為虛實兩種:因邪氣壅遏而致竅閉,其病屬實,是為暴喑;因腎精耗傷者,其病屬虛,是為久喑……沈迦藍未察定南王妃之脈象,便看出她發的是暴喑之症,醫術顯然決不僅僅是“略通一二”這麼簡單。

萬俟菀偷偷瞄他一眼,咳了一聲道:“方才我看你在義母百彙穴上下針,替她通氣血,手法頗為精到……那個,針灸呢,我是不大懂的,一直想學,就是沒空,不如幾時你得閑了,教教我?”

沈迦藍道:“是。”

簡簡單單一個字,並無絲毫逾越,卻有股說不出冷漠疏離。

萬俟菀驀然閉上嘴,悶頭領著他沿一條青石大道進了二門,門前又分東西中三條路。她拐入朝西的那條路,走了幾步,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沈迦藍道:“中間那條路通往輔安殿和慶餘堂,前者是義父在京時會客辦公的地方,後者平時都不開,隻有逢年過節或者大宴賓客時才會用一用。”

沈迦藍道:“哦。”

“往東是兩位側妃的居所和花園,延平小郡主的院子也在那兒。”

“哦。”

萬俟菀停了停,用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道:“王府很大,本來璟鸞是說要親自給你介紹的,可義母那個樣子,我看這一時半會的,她怕是顧不上你了,所以大致跟你說一下,也免得你亂跑亂撞。”

沈迦藍道:“哦。”

話音剛落,眼前豁然開朗,隻見迎麵一麵大湖,非常廣闊,表體結了一層薄冰,也許是陽光反射的原因,那冰麵看上去是一種非常神秘美麗的淡金色。湖的北麵,一脈青山逶迤綿延,因離得遠,隻影影綽綽地看見半山腰上似有亭台樓閣。近處,湖水被分流為好幾條支脈,蜿蜒迤邐、穿廊過榭,五六座大小不一的假山錯落分布,層層疊疊、怪石嶙峋,山石之後隱隱有富麗的屋簷飛起探出。

萬俟菀指著湖道:“這就是沁秋湖,義母提過的,淹死浣衣女工的那個。”

“哦。”

“看見半山腰的那座庭院了麼?璟鸞就住在那兒。小世子住在湖西水榭。義母的居所在那邊。”萬俟菀故意語焉不詳,隻拿手隨便指了個方向。

沈迦藍仍是道:“哦。”

萬俟菀咬起牙,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終還是忍著氣接著朝前走,繼而又道:“順著九曲橋可以到戲樓,東西兩邊各有一處院落,都空著,作客房用……”

剛說了這兩句,到底氣不平,倏地駐足,抬頭瞪著沈迦藍,惡狠狠道:“你要再敢‘哦’一聲,我就一腳把你踹到湖裏去!”

沈迦藍神色不變,看著她道:“不知三小姐想聽在下說什麼?”

“我!”萬俟菀語噎,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他臉上瞟來瞟去,半晌,猛一跺腳,大聲道:“我管你說什麼!我隻知道我再不說出來,就要悶死了!你聽好了,剛才是我眼拙,沒瞧出你是要為義母針灸,我錯怪了你,還罵你是東西,是我不對!不過……不過你也有錯!我雖練過武,卻沒在什麼黑屋子裏拿劍削過蒼蠅的翅膀,你出手那麼快,我怎麼可能看清楚?另外,我雖然誤會了你,但你又不是啞巴,為什麼跟個悶葫蘆似的,既不爭辯也不解釋?還有,方才我都已主動跟你說話了,你為什麼還那樣不冷不熱的?還有……”

還有?沈迦藍忍不住挑起了眉,貌似她正在向他道歉?怎麼他聽來聽去,道歉的話隻有一句,指責他的話倒有一堆?這樣的道歉,天底下恐怕也隻有她才能道得出來。

他這麼一挑眉,萬俟菀好像也有點不好意思、有點說不下去了,紅著臉,吃吃地道:“總之……總之你這個人就是可惡之極,我、我……哎!我懶得跟你說了!”

語畢,很有氣派地一拂衣袖,很可恥地轉身就跑。

瞧著湖光水色中那一抹跳脫飛揚的火紅背影,沈迦藍驀然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很輕、很輕地撓了一下,帶來一股全然陌生的酥麻感覺,他強自忍耐了一會,終究未能忍住,略略將頭一低,笑出聲來。

一陣微風掠過,拂在臉上,宛如情人的手,溫存不盡。恍惚間,竟似春天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