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暴喑(2 / 3)

萬俟菀一愕,抬起一根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子,吃吃地道:“我、我的話聽上去……是這個意思?”

“嗯。”璟鸞點點頭。

不可能吧?萬俟菀挑高了眉。

就是!璟鸞笑眯眯地又點點頭。

萬俟菀呆住,兩眼發直地坐了半晌,忽地一頭倒在鋪著厚厚獸毛的地板上,顫巍巍地抬起一隻手,有氣無力地道:“別……別急著下結論,讓我好好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那你慢想,我不打擾了。”璟鸞笑著把目光自她臉上調轉開去,拈起一綹杏黃色的窗簾穗,在指間打了幾個轉,忽然頓住,片刻後,指尖不為人所察覺地微微一撥——

寸許寬的縫隙中,那個策馬行於車前的身影如期映入眼簾,藍色的衣衫澈如長空,筆直的脊背□□如山,持韁的右手穩如磐石。

最鐵石心腸?最目中無人?

她的眼睫一顫,輕輕地笑了。

若果真如此,這個沈迦藍倒是……有趣得很。

一路無話。

馬車風馳電掣般地由外城駛向內城,半個時辰後便已到了廣華門,往東是皇宮,往西則是此行的目的地,定南王府。

定南王府占地八十餘畝,乃是京城近百座王府中距離皇宮最近、最大、布置得最為清雅的一座。門前一條寬闊的大路,名喚福山道,兩邊俱是三人高的紅磚圍牆,沿路並無一戶人家。

沈迦藍騎在馬上,護著兩輛馬車一路行至福山道,方拐過一個彎,便覺一股蕭瑟之氣撲麵而來,耳中所聞,唯馬蹄得得,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深紅色的高牆無聲矗立,一條大道筆直地延伸至遠處,兩邊栽有大樹,繁密的樹枝在半空中盤曲交錯,似在頭頂搭起一頂弧篷,若在春秋時節,或綠樹成蔭,或金葉盈眼,想來必是一番撩人的美景,可惜此刻時值嚴冬,樹葉早已凋零,空餘一根根蒼勁遒結的樹枝,渾似一隻隻張牙舞爪的鬼手,猶如在向蒼天索取著什麼,放眼望去,很有些滿目荊榛的意味。

路麵上有積雪,竟未徹底清理幹淨,隻馬馬虎虎地鏟在兩邊的大樹根下,被陽光一曬,融的融、化的化,以至於汙水橫流、滿路泥濘。

道路盡頭,是一座麵闊七間的宮殿式大門,烏木牌匾當中高懸,上書“定南王府”四字,筆意遒勁,描金填漆,總算顯出一點王府的氣派。

但不知何故,此刻才隻是晌午,朱漆大門就已緊閉,門外也冷冷清清的不見一人一車,直到定南王妃和菀璟二姝的馬車“咯啦啦”駛近了,方從半開的側門內探出一個腦袋來,賊頭賊腦地瞄了一眼,又把頭縮了回去。

那兩個車夫見此情形,竟然毫不意外,也不請定南王妃等人下車,自顧縮著脖子蜷在車座上等了起來。等了半晌,大門終於洞開,幾個粗健婆子抬著兩乘肩輿快步而出,身後還跟著一群老媽子和小丫環。

原來,定南王府占地廣闊,從大門走至各人居處,少則一刻鍾,多則小半個時辰,那些王妃、公主、世子、郡主們,個個身嬌體貴,是累不得的,是以早晨定南王妃母女出了門,下人們便在二門外備下了肩輿,用以代步。

兩個車夫這才跳下車座,打開車門,幾名老媽子忙上前恭請王妃、公主下車。

卻說定南王妃下得車來,正抬步欲上肩輿,忽然整個人往旁邊一傾,若非身邊一個老媽子眼明手快地扶了一把,險些便栽倒在地。

“母妃!”璟鸞大驚,與萬俟菀雙雙奔過去,合力將定南王妃扶上肩輿,隻見她麵如金紙、兩眼緊闔,有氣無力地歪在靠背上,氣若遊絲。

璟鸞一看,急得眼淚都流下來了,一迭聲喊道:“菀兒,快!快!”

萬俟菀自不待她說,已先伸出三指,輕搭上定南王妃的脈。

她雖然對斷案一竅不通,但這並不代表她對所有事情都不感興趣。

事實上,她愛好之多樣,涉獵之廣泛,天下恐怕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尤其是對大自然那些千奇百怪的植物藥草,她更是興趣濃厚。

對她而言,把一些奇怪的植物,用一些奇怪的方法混合在一起,得到一些奇怪的結果,是一件非常神秘、非常好玩、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自從六歲那年第一次配製出會讓人昏睡五天不醒的藥粉起,她就深迷此道不可自拔。

而想要了解不同植物對人產生的不同效用,光是熟悉藥理是不夠的,還得熟悉人體機能,日積月累,研究得深了,種種疑難雜症對她來說,自然就成了手到擒來的事。

為義母號了一會脈,萬俟菀心裏已有了數——乃是暴受驚恐傷及肝腎、水不涵木所致,若說直接誘因,便是昨夜受的驚嚇太大,身體那時已然受損,隻不過積攢到此刻才突然爆發了。

此刻有外人在側,她也不好明言,便對璟鸞使了個眼色,還未開口,耳中隻聽“嚶嚀”一聲,卻是定南王妃睜開眼來,氣息微弱地問道:“菀兒……剛才我……”

剛說了這五個字,聲音戛然而止,嘴唇卻仍在不住地翕動,隻發不出聲音,活像在跟誰說唇語似的。

眾人不明所以,麵麵相覷。

定南王妃自己好像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嘴巴猶自動了一會,方才突然意識到不對勁,隻能勉強睜開一線的眼睛,驀地就瞪圓了,一把抓住萬俟菀的手,明明已是虛弱不堪的一個人,也不知從哪來的那麼大的力氣,竟將萬俟菀揪得整個人向前一探,而她自己則借力猛地直起身,驚恐地瞪著萬俟菀,嘴巴張張闔闔,似在大叫,可眾人的耳朵裏,除了細細的抽氣聲,什麼也沒聽見。

眾人哪見過這種陣仗,個個嚇得骨顫肉驚,其中一個婆子膽子小,竟被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其餘的人見萬俟菀被定南王妃拽得站立不住,衝上來想強行分開她們,萬俟菀卻大喊道:“別硬來!別嚇著義母!”

她處境雖然狼狽,卻沒有失去冷靜,身子半橫在肩輿上,也不去掙紮,隻柔聲勸定南王妃別害怕,先鬆開手……

但定南王妃怎能不怕?

若是你,前一刻還在說話,下一瞬便發不出聲音了,你不怕?

所以,萬俟菀剛說了幾個字,她便抓得更緊了,長長的指甲掐在萬俟菀的手腕上,疼得她驀然發出一聲“啊”的輕喊。

沈迦藍一直靜靜地負手站於人群之外,表情淡淡,仿佛無論那邊發生什麼事,也不與他相幹。可是,萬俟菀的這聲喊甫一傳來,他便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