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暴喑(1 / 3)

沈迦藍果然沒有任何意見。

他隻說了一句話——

“守株才能待兔,打虎須得上山,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得到出事的地方去。”

誰也不能否認,他說得真是有道理極了。

所以,一個時辰後、吃畢午飯,萬俟菀便打點好行裝,坐上了去定南王府的馬車。

因為此行關係到王府的聲譽,需得掩人耳目,所以不僅定南王妃和璟鸞來的時候,未帶一婢一侍,便是萬俟菀走時,也是除了沈迦藍,別無他人隨行。兩輛朱輪華蓋車,定南王妃獨乘一輛,菀璟二姝合乘另一輛,沈迦藍騎馬,一行四人,並兩名車夫,走在街頭,絲毫也不起眼。

甫上馬車,璟鸞便追問起“最後一關”的由來,萬俟菀想到沈迦藍連闖兩關的“輝煌戰績”心裏就有氣,本不願說,然而轉念又想起那三全其美之法,頓時便把那點子不痛快丟到九霄雲外去了,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地把整件事情的經過描述一遍,然後又是得意又是期待地瞧著璟鸞,一心想看她著急的模樣。

璟鸞果然沒有讓她失望,簡直是聽得眼都直了,攲側於窗畔,半晌才吐出一口氣,怔怔地道:“你這丫頭出的題也忒古怪了些。那第一道題也還罷了,我一時半會可能想不出解法,但多琢磨一會,總還能想出來的。可那第二題……”

“如何?”萬俟菀瞟著她。

璟鸞搖搖頭,苦笑道:“我卻怎麼也想不到了。”

萬俟菀甚是得意,“這題你想不出,原也在情理之中,因為你做不到‘無我’。”

“無我?”璟鸞好奇地直起身,“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得把自己置身事外。其實這一題難就難在此處,因為題麵把天氣設定為非常的惡劣:大雨滂沱,而且還是在野外,求助無門,馬車上的座位也僅能再坐一人……在這種情況下,很少有人能夠做到不去考慮自己,因為自我保護意識本就是一個人的本能,可是在這一題裏,偏偏就是要你不去想自己,否則你永遠也想不出那‘三全其美之法’。再者,此題另有一個極易迷惑人的誤區,即‘選擇’。人們一聽見選擇這個詞,往往會誤以為選擇隻能有一個,其實這一題裏的選擇,指的是你將做出什麼樣的選擇,而不是說你隻能在老人、恩人、美人之間選一個。”萬俟菀朝璟鸞眨眨眼,“你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璟鸞立刻搖頭。

“唉……”萬俟菀頓時露出一臉挫敗的表情,搔了搔頭,咬著嘴唇想了想,又道:“這麼說吧,此刻我們乘坐的這輛馬車可以坐兩人是麼?”

璟鸞點點頭。

“那如果此刻是你父王和母妃想坐這輛車,我們該當如何?”

“那自然是我們下去,把車讓給他們嘍。”

“這不就結了!”萬俟菀一拍手道,“此便是‘無我’,你明白了麼?”

璟鸞眼神閃動不已,少頃,忽地笑了起來,高高舉起雙手道:“我明白啦!把自己置身事外,所謂選擇並非隻有一個……不錯,正是這樣——把馬車讓給老人和恩人,自己則留在野外陪美人一起淋雨,如此一來,道義、恩情、愛情便可三全其美了,是不是?菀兒,我說得對不對?”

她笑得就像個孩子,萬俟菀看著她,也忍不住笑道:“對對對,你總算想到了,可真不容易!”

璟鸞終於想出正確答案,歡喜雀躍的心情半晌才平複下來,腦中忽然想起一事,歪頭看向萬俟菀道:“此題思路如此刁鑽,經你提醒,我還想了這半天才想得出,那沈迦藍並未說出答案,你怎知他的選擇就是正確的?”

“我就是知道。”萬俟菀淡淡道,“你沒看見他當時的眼神,若看見,你也會知道的。那‘無我’二字,對別人來說也許很難,可是對他那種人……”她頓住,不無譏誚地一笑,“我拿這種題目去考他,可真是蠢極了。”

璟鸞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會,道:“不管怎麼說,這樣的題目,他竟能一氣兒闖過兩關,倒也算他有些本事。”

“那倒是。”萬俟菀歎了口氣,“說真格的,我看他恐怕不比我二姐更好打發。”

“我是不是可以把這話理解為稱讚?”璟鸞笑了笑,柔聲道,“知道麼菀兒,這大約就是你最可愛的地方了——你永遠隻忠於事實,即便是對自己討厭的人,你也不會故意去貶低。”

“若是故意貶他便能讓他走人,我早就將他貶得一文不值了。”萬俟菀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可惜——不能。”

“你想讓他回陌城?”

“嗯啊。”

“又想利用他查出我家這件事的真相?”

“對。”

“那麼,”璟鸞慢吞吞地道,“倘若他果真查出了真相,這三關他可就全過了,你又想用什麼借口讓他走?”

“哼,有我在,他想查出真相,隻怕沒那麼容易!”

“莫非你想暗中作梗?”璟鸞一驚。

“放心吧,不會耽誤你的正事,我心裏有數。”萬俟菀老神在在地朝她揚揚下巴。

“我不是擔心這個。”璟鸞苦笑道,“我隻是想不通,他言談舉止溫良恭儉,頗有君子之風,究竟什麼地方令你討厭至此,非要把他攆走不可?”

她不這麼誇讚沈迦藍還好,一這麼誇他,萬俟菀立刻氣不打一處來,直眉瞪眼地便叫了起來:“什麼溫良恭儉!什麼君子之風!我告訴你吧璟鸞,天底下最鐵石心腸、最目中無人的家夥,就是那個沈迦藍了!”

頓了頓,她斜睨了眼欲言又止的璟鸞,冷笑道:“怎麼,你可是不信?好!我問你,你可還記得在我家花園裏,他對你行的是什麼禮?”

璟鸞想了想,道:“他好像對我鞠躬來著。”

“沒錯!那你知不知道他與我見麵時行了哪種禮?”萬俟菀哼了一聲,沒好氣道,“是叩禮!他對我行了叩拜大禮!”

璟鸞皺起眉,有些困惑地道:“那又怎樣?”

“不怎樣。隻不過說明了那家夥心裏其實根本就不知道恭敬謙禮是什麼而已。”萬俟菀幾乎是一字一板地說出這句話,“在他眼裏,人隻分為兩種,一是跟他報恩有關的,一是與之無關的。你雖貴為公主,卻與他的‘報恩大計’無關,所以他壓根就不把你放在眼裏。同理,他對我表現得那麼恭敬,也隻不過是他償還沈家恩情的另外一種方式罷了,若非我家與沈家結成了姻親,若非沈老將軍親命他上京助我,他會拿眼睛多瞄我一眼,都算我有本事了!”

璟鸞瞧著她一臉憤憤然的樣子,想笑,又強行忍住,慢吞吞地“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你之所以會這麼生氣,就因為一旦沒了‘報恩’的那根鞭子懸在他頭上,他便再也不會拿你當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