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武侯謀事而當,攘臂疾言於庭曰:“大夫之慮,莫如寡人矣!”立有間,再三言。李悝趨進曰:“昔者楚莊王謀事而當,有大功,退朝而有憂色。左右曰:“王有大功,退朝而有憂色,敢問其說?”王曰:“仲虺有言,不穀說之。”曰:“諸侯之德,能自為取師者王,能自取友者存,其所擇而莫如己者亡。”“今以不穀之不肖也,群臣之謀又莫吾及也,我其亡乎!”曰:“此霸王之所憂也,而君獨伐之,其可乎!”武侯曰:“善。”人主之患也,不在於自少,而在於自多。自多則辭受,辭受則原竭。李悝可謂能諫其君矣,壹稱而令武侯益知君人之道。
【譯文】
魏武侯謀劃事總是很得當,他曾在朝廷中捋起袖子,伸出胳膊大聲說:“大夫們的考慮沒有人趕得上我。”站了一會兒,再三重複這句話。李悝快步上前說:“從前楚莊王謀劃事很得當,有大功,但退朝時卻有憂色。身邊左右的人說:“您有大功,退朝後卻有憂色,請問這是為什麼?”王說:“仲虺有句話,我很喜歡。”他說:‘諸侯的品德,能為自己選取老師的就會稱王,能為自己選取朋友的就會保存自身,所選取的人不如自己就會遭到滅亡。’現在憑著我這樣的品德,群臣的謀劃又不如我,我大概要滅亡了吧?”武侯說:“好。”人主的弊病,不在於自己輕視自己,而在於過分地看重自己。過分地看重自己就拒絕接受意見。拒絕接受意見就把進言之路堵死了。李悝可以說是能善於勸諫其君的了,一席話就讓魏武侯更加明白當君主的準則。
齊宣王為大室,大益百畝,堂上三百戶。以齊之大,具之三年而未能成。群臣莫敢諫王。春居問於宣王曰:“荊王釋先王之禮樂,而樂為輕,敢問荊國為有主乎?”王曰:“為無主。”“賢臣以千數而莫敢諫,敢問荊國為有臣乎?”王曰:“為無臣。”“今王為大室,其大益百畝,堂上三百戶。以齊國之大,具之三年而弗能成。群臣莫敢諫,敢問王為有臣乎?”王曰:“為無臣。”春居曰:“臣請辟矣!”趨而出。王曰:“春子!春子反!何諫寡人之晚也?寡人請今止之。”遽召掌書曰:“書之!寡人不肖,而好為大室。春子止寡人。”箴諫不可不熟。莫敢諫若,非弗欲也。春居之所以欲之與人同,其所以入之與人異。宣王微春居,幾為天下笑矣。由是論之,失國之主,多如宣王,然患在乎無春居。故忠臣之諫者,亦從入之,不可不慎。此得失之本也。
【譯文】
齊宣王修建大宮室,規模大到超過百畝,堂上設置了三百個門。憑著齊國這樣的大國,修建了三年都沒有完成。群臣中沒有敢於勸諫的。春居向齊宣王說:“楚王放棄了先王的禮樂,而音樂從此變得輕浮了,請問,楚國算是有賢明的君主嗎?”王說:“沒有賢明的君主。”春居說:“賢臣有一千多個而不敢勸諫,請問,楚國算是有賢臣嗎?”王說:“沒有賢臣。”春居說:“現在您修建大宮室,其規模之大超過百畝,堂上有三百座門。憑著齊國之大,修了三年都沒有完成。群臣中沒有敢勸諫的,請問,您算有賢臣嗎?”王說:“沒有賢臣。”春居說:“臣請求讓我離開。”講完,快步走出。王說:“春子!春子回來!為什麼勸諫我這樣晚呢?我立刻停止修建。”立刻召主管書寫記事的官員,對他們說:“寫下來,我不賢明,而喜好修建大宮室,春子阻止了我。”勸諫不可不慎重考慮。不敢勸諫的人,並不是不想勸諫。春居想要做得與別人相同,但他所采用的勸諫方法卻與別人不同。齊宣王沒有春居,幾乎被天下人恥笑。由此看來,失掉國家的君主,大多與齊宣王一樣,然而他們的禍患在於沒有像春居這樣的人。所以,忠臣敢於勸諫的,也應順勢加以勸諫,不可以不慎重,這就是得失的根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