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攻宋,燕王使張魁將燕兵以從焉,齊王殺之。燕王聞之,泣數行而下,召有司而告之曰:“餘興事而齊殺我使,請令舉兵以攻齊也。”使受命矣。凡繇進見,爭之曰:“賢王故願為臣。今王非賢主也,願辭不為臣。”昭王曰:“是何也?”對曰:“鬆下亂,先君以不安棄群臣也。王苦痛之,而事齊者,力不足也。今魁死而王攻齊,是視魁而賢於先君。”王曰:“諾。”請王止兵,王曰:“然則若何?”凡繇對曰:“請王縞素辟舍於郊,遣使於齊,客而謝焉,曰:‘此盡寡人之罪也。大王賢主也,豈盡殺諸侯之使者哉?然而燕之使者獨死,此弊邑之擇人不謹也。願得變更請罪。’”使者行至齊,齊王方大飲,左右官實,禦者甚眾,因令使者進報。使者報,言燕王之甚恐懼而請罪也。畢,又複之,以矜左右官實。因乃發小使以反令燕王複舍。此濟上之所以敗,齊國以虛也。七十城,微田單,固幾不反。湣王以大齊驕而殘,田單以即墨城而立功。詩曰:“將欲毀之,必重累之;將欲踣之,必高舉之。”其此之謂乎!累矣而不毀,舉矣而不踣,其唯有道者乎!
【譯文】
齊國攻打宋國,燕昭王派張魁率領部隊去幫助宋國,齊王卻殺死了張魁。燕昭王聽到這個消息後,眼淚一行行流下來,召集有司告訴他們說:“我起兵助宋,齊國卻殺死了我的使臣,請即刻起兵而攻齊。”官員接受了命令。凡繇進來見燕王,勸諫燕王說:“從前認為您是賢明的君主,所以願意做您的臣子。現在看來,國王不是賢明的君主,願意告辭不再當臣子了。”昭王說:“這是為了什麼呢?”凡繇回答說:“鬆下之難,我們的先君不得安寧而被俘。您為此事非常痛苦而您卻去侍奉齊國,這是因為力量不足啊。現在張魁被殺而您卻要攻打齊國,這是把張魁看得比先君還重。”昭王說:“好。”凡繇說:“請您停止出兵。”燕王說:“然而該怎麼辦呢?”凡繇回答說:“請您穿上白色喪服離開宮室住到郊外,派遣使臣去齊,以客人的身份謝罪,說:‘這全是我一人的罪。大王您是賢德的君主,哪能全部殺掉諸侯的使者呢?而燕國的使臣獨獨被殺,是我選擇人不慎重啊。希望能讓我改派使臣來請罪。’”使臣到了齊國。齊王正在大宴群臣,左右官員,侍從很多,於是命令燕國使者進來稟報。使者說燕王非常恐懼並特來請罪,講完了,齊王叫他重複一遍,以向左右官員誇耀。於是就派一個位低的使臣去讓燕王返回宮室居住。這就是後來齊國在濟水邊被打敗的原因,齊國因而變得虛弱。齊國沒有田單,被燕攻克的七十座城池幾乎不能收複。齊湣王憑借強大的齊國卻因驕傲而使國家慘敗,田單憑借著一座即墨城卻建立了功勞。《詩經》上說:“想要毀掉它,一定要先把它堆疊起來;想要打倒它,一定要把它高高舉起。”大概說的就是這個吧!堆疊起來卻不能被毀壞,高舉起來卻不被打倒,大概隻有有道之人才能做到吧!
楚莊王使文無畏於齊,過於宋,不先假道。還反,華元言於宋昭公曰:“往不假道,來不假道,是以宋為野鄙也。楚之會田也,故鞭君之仆於孟諸。請誅之。”乃殺文無畏於揚梁之堤。莊王方削袂,聞之曰:“嘻!”投袂而起。履及諸庭,劍及諸門,車及之蒲疏之市。遂舍於郊。興師圍宋九月。宋人易子而食之,析骨而爨之。宋公肉袒執犧,委服告病,曰:“大國若宥圖之,唯命是聽。”莊王曰:“情矣宋公之言也!”乃為卻四十裏,而舍於盧門之闔,所以為成而歸也。凡事之本在人主,人主之患,在先事而簡人。簡人則事窮矣。今人臣死而不當,親帥士民以討其故,可謂不簡人矣。宋公服以病告而還師,可謂不窮矣。夫舍諸侯於漢陽而飲至者,其以義進退邪!強不足以成此也。
【譯文】
楚莊王派文無畏出使齊國,經過宋國,沒有事先向宋借道。等楚使返回來時,華元向宋昭公說:“去時不先向我國借道,回來也不借道,這是把我們宋國視為他們楚國的邊鄙之地了。從前,楚國與您會獵時,在孟諸有意地鞭打您的仆人。請允許把他殺掉。”於是在揚梁堤上將文無畏殺了。楚莊王正自得地將手揣在袖子裏,聽到這件事後說:“哼!”就甩開袖子站起來往外跑,奉鞋的人追到庭院中才幫他穿上鞋,拿劍的追到門口才幫他佩上劍,駕車的追到蒲疏街市上才趕上他,於是就住在郊外。起兵包圍宋國九個月。宋人糧盡,相互易子而食,劈開骨頭來燒火做飯。宋昭公脫去衣服,露出臂膀拿著宰殺的牲畜,到楚國軍隊營地屈服地訴說苦狀,說:“貴國如果赦免我的罪過,我將唯命是聽。”楚莊王說:“宋公的話非常誠懇。”於是將部隊後退四十裏,駐紮在盧門那裏,兩國講和後就返回去了。大凡事情的根本在於人主,人主的毛病,在於重事而輕人,輕人那就使事情陷於困境。如今臣子死得冤枉,國王親自率領將士人民討伐其敵,可以說不輕人了。宋公屈服訴說苦狀後,楚莊公就退軍了,可以說不再處於困境了。他在漢水北邊召集諸侯盟會,大概是根據義的原則指導自己的前進或後退吧!光靠強大是不足以達到這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