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2 / 3)

給兒康書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近年來風氣尤其奢侈浪費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吾性不喜華靡,自為乳兒,長者如以金銀華美之服,輒羞赧棄去之。二十忝科名,聞喜宴獨不戴花。同年曰:“君賜不可違也。”乃簪一花。平生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服垢敝,以矯俗幹名,但順吾性而己,眾人皆以奢靡為榮,吾心獨以儉素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為病,應之曰:孔子稱“與其不遜也寧固。”又日:“以約失之者鮮矣。又日“士誌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古人以儉為美德,今人乃以儉樸相詬病。嘻!異哉!

近歲風俗尤為侈靡,走卒類士服,農夫躡絲履。吾記天聖中先公為群牧判官,客至未賞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過七行,酒沽於市,果止於梨栗棗柿之類,殺止於脯酸菜羹,器用磁漆,當時士大夫家皆然,人不相非也。會數而禮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內法,果肴非遠方珍異,食非多品,器皿非滿案,不敢會賓友,常數日營聚然後敢發書;苟或不然,人爭非之,以為鄙吝。故不隨俗靡者蓋鮮矣。嗟呼!風俗頹弊如是,居位者雖不能禁,忍助之乎?

又聞昔李文靖公為相,治居第於封邱印門內,廳事前僅容旋馬,或言其大隘;公笑日:“居弟當傳子孫,此為宰相廳事誠隘,為太祝奉禮廳事已寬矣。”參政魯公為諫官,真宗遣使急召之,得於酒家,既入,問其所來,以實對,上日:“卿為清望官,奈何飲於酒肆?。對曰:“臣家貧,客至無器皿肴果,故就酒家觴之。”上以無隱,益重之。張文節為相,自奉養如為河陽掌書記時;所親或規之曰:“公今受俸不少,而自奉若此,公雖自信清約,外人頗有公孫布被之譏,公宜少從眾。”公歎日:“吾今日之俸,雖舉家錦衣玉食,何患不能?類人之常情,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吾今日之俸,豈能常有?身豈能常存?一旦異於今日,家人皆奢已久,不能頓儉,必致失所。豈若吾居位去位,身在身亡,常如一日乎?”鳴呼!大賢之深謀遠慮,豈庸人所及哉!

禦孫曰:“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共,同也。言有德者,皆由儉來也。夫儉則寡欲,君子寡欲,則不役於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欲,則能謹身節用,遠罪豐家。故曰:“儉,德之共也。”侈則多欲,君子多欲,則貪慕富貴,枉道速禍;小人多欲,則多求妄用,喪身敗家,是以居官必賄,居鄉必盜。故曰:“侈,惡之大也。”昔正考父飯粥以糊口,孟僖子知其後必有達人。李文子相三君,妾不衣帛,馬不食粟,君子以為忠,管仲鏤簋朱紘,山粢藻稅,孔子鄙其小器,公叔文子享衛靈公,史魷知其及禍,及戌果以富得罪出亡。何曾日食萬錢,至孫以驕溢傾家;石崇以奢靡跨人,卒以此死東市。世寇萊公豪侈冠一時,然以功業大,人莫之非;子孫習其家風,今多窮困。其餘以儉立名。以侈自敗者多矣,不可偏數。聊舉數人以訓汝,汝非徒身當服行,當以訓汝子孫,使知前輩之風俗雲。

[釋義]我生於貪窮之家,世代以清白相傳。我本性不喜歡奢侈,還在幼小的時候,長輩如果用鑲金嵌金的華麗衣服給我穿,我就羞紅了臉脫下它。二十歲僥幸中了進士,參加喜宴,隻我一人沒戴金花,同科進士說:“君王的恩賜,不可輕慢。”才簪了一朵花。一輩子穿衣隻求遮身禦寒,吃飯隻求飽肚,但也不穿髒而破的衣,不裝腔作勢以求虛名,隻是順著我不求奢華的本性而己。很多人都把奢侈當作光榮,我的內心隻把儉樸看成美德,人們都嘲笑我固執、見聞太少,我並不認為這是錯誤,回答他們說:“孔子讚揚說:‘與其退讓,寧願堅持。’又說:‘因為儉樸而犯過錯的人少啊。’又說:‘士人立誌於道經修養卻又以衣食不華貴為羞恥的人,不值得與他討論道德。’”古代的人以儉樸為美德,現在的人卻以儉樸為恥辱。唉!奇怪啊!

近年來風氣尤其奢侈浪費,差役的穿著象士,農民腳踏綢鞋。我記得天聖年間你祖父做群牧判官時,來了客從沒缺過酒,或斟三次五次,最多不超過七次,酒是市場上買的,果子也隻有梨子、板栗、棗子、柿子之類的,混雜有肉、醋、菜、湯,擺磁或漆的器皿,當時的士大夫家裏都是這樣,沒有人說不好。見麵是有次數的,禮節是周到的,招待的食物不多,感情卻深厚。近來士大夫家裏,酒一定要自家釀製,果菜一定要遠方的珍奇,食物一定要多品種,器皿一定要擺滿桌子,否則不敢請賓客朋友,常常花幾天時間買齊才敢送請貼,如果不是這樣,人們爭著說他的壞話,認為是過分小氣。因此不跟著流俗浪費的實在少啊,唉!風氣如此消沉不振,當權的即使不能禁止,而忍心助長它嗎?

又聽說過去李文靖擔任宰相,在封邱門內建一楝房子,廳前僅可讓一匹馬轉動,有人提出它太狹窄了;他笑道說:“房子將傳給子孫,這作為宰相的廳堂的確太小,作為太祝在廳中執禮,就已夠寬的了。”參政魯公擔任諫官,真宗派使者急急召見他,在酒家找到,入宮後,皇上問他從哪裏來,他據實回答,皇上說:“你是聲譽很好的官,怎麼在酒家喝酒?”回答說:“我家貧窮,客人來了,卻沒有象樣的器具果菜,因此到酒家喝酒。”皇上因為他不隱瞞,更加看重他,張文節當宰相,自己服侍自己,如同擔任河陽書記官時一樣,親近他的人中有人勸他說:“您現在收入不少,卻自己服侍自己到這個地步,您雖然自己認為這是廉潔儉樸,別人卻諷刺您象公孫蓋布被一樣做作,不合常情,您應該使喚幾個仆人。”公歎息說:“我今天的俸祿收入,即使全家穿錦緞,吃美食,有什麼做不到的?隻是人的常情,從儉樸到奢侈容易,從奢侈到儉樸困難。我今天的俸祿,怎能長遠保持?我哪能永遠活著?一旦不同於今天,家中人已長期習慣了奢華,不能馬上儉樸,一定會過不下去,哪能比得上不論我當宰相不當宰相,活著還是死了,都像同一天一樣的過下去呢?”唉,有道德,有才能的人的深謀遠慮,哪裏是一般人能趕得上呢!

禦孫說:“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共,就是同,說人有道德,都是從儉樸開始的,儉樸就少欲望,有道德、有才能的人少欲望,就不會被外物所役使,可以堅持正道做人;一般人少欲望,就能行為謹慎,節約開支,遠離罪行,家庭富裕。因此說:“儉,德之共也。”

奢侈就多欲望,有地位的人多欲望,就貪慕富貴,走歪門邪道,招來禍害;一般人多欲望,就增加要求,胡亂花錢,自己為此喪生,家庭為此敗落。因此,一旦當官,就一定會收取賄賂,住在地方上,一定做盜賊,因此說:“侈,惡之大也。”過去正考父煮粥來糊口,孟僖子就知道他的後代一定會出地位顯要的人。李文子輔佐了三代君王,妄沒有穿過綢衣,馬沒有喂過粟米,有地位、有才德人的都認為他忠心耿耿,管仲使用鏤刻的食具,朱紅的帽帶,如山的糧食,雕梁畫棟,孔子看不起他,認為他胸襟太窄,公叔文子享受的程度超過了衛靈公,史魷知道他有災禍了,等到他守邊疆時,果然因為他有錢而得罪了君王不得不逃離故國。何曾每天的美食要花費一萬個錢,到他的孫子,終於因驕傲過分而敗了家;石崇用奢侈向人炫耀,終於因為這個在東市被處死。近代的寇菜公豪華奢侈,當代第一,然而因為功勞大,沒有人指責他;他的子孫習慣了這種家風,如今大多窮困,其餘的因為儉樸留下美名,因為奢侈敗壞了自己的人,太多了,不能一一列舉。隻舉幾個來教導你,你不僅自己要身體力行,還要用這個教導你的子孫,讓他們了解前輩的作風。馬援後漢茂林人,少有大誌,軍事家,拜伏波將軍,曾說:“男兒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