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1 / 3)

給兄致政書

有道德的人做事情,是不分你我他的,應當做就做,應當講就講某拙鈍不敏,豈不自知?然物莫不各有所長,各有所短,若其深思力考,究事理之精詳,造於昭然而不可昧,確然而不可移,則竊自信其有一日之長。家信中,詳言事為者,非是矜誇,政欲以情實達於長上耳。

某常謂三代而下,有唐、虞、三代遺風者,唯漢趙充國一人而已,宣帝問曰:“誰可使者。”則曰:“無逾老臣。”其客勸其歸功朝廷與諸臣;則曰:“兵之利害,當為後世法。老臣豈嫌伐一時事以欺明主哉?”皋陶曰:“朕言惠可〓行。”禹曰:“予暨稷播奏庶鮮食艱食”,“蒸民乃粒,萬邦作義。”又曰:“予決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又曰:“予創若時,娶於塗山,辛壬癸甲,啟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夔曰:“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此等皆非矜誇其功能,但直言其事,以著其事理之當然。故君子所為,不問其在人在己,當為而為,當言而言,人言之與吾言一也。後世為不情之詞者,其實不能不自恃。古之君子,朋友之間猶無飾辭,況父兄間乎。

唐、虞、三代盛時,言論行事,洞然然彼己之間。至其叔末德衰,然後有“爾有嘉謀嘉猷,入告爾後於內;爾乃順之於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後之德”。前輩之淪,以為甲卒為商太宗,近配成湯,無愧而有光,以其善惡是非,灼然明白,非成王比也。成王卒為中才之主,以流言疑周公,此難以言智。自此而降,周德不兢矣,入告、出順之言,德不兢之驗也。後世儒者之論,不足以著大全,昭至信,適足以附人之私,增人陷溺耳。“銖銖而稱之,至石必繆;寸寸而度之,至丈必差;石稱丈量,徑而寡失。”後世人君,亦未嚐不欲辨君子小人;然卒以君子為小人,以小人為君子者,寸寸而度,銖銖而稱之過也。以銖稱寸量之法繩古聖賢,則皆有不可勝誅之罪,況今人乎?今同官皆盡心力相助,人莫不有才,至其良心固有,更不待言,但人之見理不明,自為蒙蔽,自為艱難,亦蒙蔽他人,艱難他人。善端不得通暢,人心不亨,人材不得自達,阻礙隔塞處多,但增尤怨,非所以致和消異,今時人逢君之惡,長君之惡,則有之矣,所謂格君心之非,引君當道,邈乎遠哉!重可歎哉!

[釋義]我笨拙、愚鈍,生性不敏,這一點我難道自己不清楚?但是,世上萬物沒有一種不是有其長處,而又有其短處的。如果說到深思熟慮,推究事理的精微,詳細情況,使它臻至昭然若揭、毫不隱秘的地步,讓它到達確定不移的程度,那我私下裏特別相信自己是有這一方麵的專長的,我在家信中,詳細說明那些事情,不是為了誇耀自己,是真想將情況實實在在地向老兄表述清楚。

我經常認為,三代以後,繼承了唐堯、虞舜,三代遺風的人,隻有漢代的趙充國一個,漢宣帝問他說:“哪個人可以擔當使節?”他就說:“沒有一個人有老臣這樣的資格。”他的門客規勸他將將自己建立的功勳歸於朝廷及各位大臣,他卻說:“用兵的優劣,當作為後世之人的效法對象,老夫怎麼能夠因嫌誇耀一時的功勞,而欺騙賢明的聖上呢?”皋陶說;“我的話可以得到實行嗎?”大禹說:“我與後稷一起播種了糧食之後。”“百姓們才安居樂業,各個諸侯國才得到治理。”他又說:“我疏浚了九州的河流,使它們灌注於四海之內;挖深疏通了田地間的大水溝,使它們流入大河之中。”他還說:“我內心中是這樣地憂傷、遺憾:我娶了塗山氏的女兒,與她結婚僅四天,我就丟下她去治理江河去了。後來夏啟生下來時呱呱啼哭,我卻顧不上慈愛他,一心隻忙著籌劃治理水土的事情。”夔說:“我輕敲重擊著石磬,扮演百獸的舞隊便都跳起舞來,各位官長,你們也合著優美的樂曲,一同跳起來吧!”,他們的這些話都不是在誇耀自己的功勞和能力,隻是直截了當地說明事情,以使事情的當然的理由顯露出來,所以,有德行的人做事情,是不分你我他的,應當做就做,應當講就講,因為別人講出來跟自己講出來這並沒有什麼區別。後世那些說話誇大其詞,不符合情理的人,實際上是不能不倚仗自己的功勞的。古代有德行的人,朋友相處之時,還沒有虛言偽語,何況是對待自己的父親,兄長呢?

唐堯、虞舜,夏商周三代昌盛繁榮時,說話做事,人與人之間無不誠實,明朗。到它們日暮德衰之時之後,才有了這樣的事情:“你有謀略、好計劃,進朝廷內宮去告訴你的國王,你在外麵順從的說:這一謀略,這一計劃,隻是我王的大德大仁。”前輩人在議論中,認為太甲最終成為商太宗,近一點說,同成湯相比,毫無愧色,而且還有勝過他的榮光之處,因為他的善惡是非,昭然明白,這是成湯所不能比擬的,成湯最終成為才智不過中等君主,他憑流言而懷疑周公的忠心,就從這一點看,就很難說他是個聰明睿智的人。從此以後,周朝的德行便開始衰微了。進去告訴國王,出來依順國王的話,就是道德衰微的表征。後代那些腐儒的言論,是不足以使天下大同的思想顯明於世,使最好的道德昭示於天下的,恰恰隻足以迎合別人的私心,使別人進一步墮落下去,不能自拔。一銖一銖的稱量,最好的玉石也一定會出現誤差;一寸一寸地度量,足夠一丈的東西也一定會出現差錯。隻有拿整塊玉石去稱,拿整個物體去一丈丈地量,才直截了當,少出差錯。”後代的國君,也不是不想辨別君子小人,但是,最終卻將君子當成小人,將小人當成君子,原因何在?錯在一寸一寸地度量,一銖一銖地稱取上麵。如果用這種銖稱寸量的方法去考察古代的聖哲賢人,那麼,他們就都有隻殺一次還嫌少的罪過,何況用它來考察現今的人呢?現在同僚都盡心力相互幫助,就不會有一個沒有耀目的才華了,至於良心,那是每個人一生下來就具有了的,更無須言說,為什麼一個人看到事理不明白,自己被蒙蔽蠱惑,為艱難所阻時,卻還去蒙騙他人,給他人設置障礙?善行不能通行於世,人心叵測,人材無法自然而然地湧現出來,艱難險處極多,隻能增加人與人之間的怨恨,這不是使人和睦相處,消除不同的意見的辦法。現在的人迎合君主的惡言惡行,助長君主的罪惡,這樣的事情是有的,這與去除君主心中的惡念,將君主導引到仁義道德的正路上來,相距有多少距離呢?真值得人悲歎啊!

王良臣金代潞地人,承安進士。詩才敏捷,尤其精通解釋經義典故。

給侄書

存心為百姓著想,百姓必定會得到你的好處芝蘭琪樹,欲生階庭,然而保護匡持,正何可少!吾侄乍離估畢,小就一官,屈其邁往之氣,身處矮屋之下,小心翼翼,以盡行己事上之道可也。況存心濟物,於物必有所濟,幸毋以小而忽之!凡事要不失儒者家風而己;棋秤酒盞,非臨民所宜,惟留意慎毖焉!

[釋義]芝草蘭花,要想它在庭院裏生長,對它們的保護與扶持,哪裏可以減少!你剛剛離開書本,去做一個小官,委屈自己大步前進的氣概,站在別人的矮屋簷下,小心翼翼,去盡做自己份內的事與侍奉長官的本份就行了,何況存心為百姓著想,百姓一定會得到你的好處,希望你別因為官小而忽視它!不論做什麼事,都不要失去儒家的風度,但下棋與喝酒,可不是管理百姓應該做的,你好好留心,千萬謹慎啊!

司馬光字君實,北宋夏縣人。寶元初年進士。宋神宗時任禦史中丞,反對王安石變法。宋哲宗時起用為門下侍郎,任尚書右仆射,全部廢除王安石的新法。任八個月宰相後去世。諡號“文正”。著作有《資治通鑒》等,對後世影響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