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式耜明代常熟人,萬曆進士。崇禎初年為戶科給事中。清兵攻破桂林城,他端坐府中,與總督張同敞一起被殺。
給兒書
其一我既然以身許國,自應不再顧家吾既以身許國,自應不複顧家。屈指出門在乙酉四月初一,今戊子四月初一矣。忙著身,忙著心,遂不暇轉念及他,一似有類麻木者。然合著眼時,又何夕不在家鄉,何夕不與兒女骨肉相聚相見也!吾留守桂林,兩年於茲,吃盡苦,費盡心,亦隻保得地方不淪××耳。寇賊之淫擄殺戮,烏能禁之?以天子之尊,而不敢一觸其凶威,脅之東則東,脅之西則西,彼時時以甲申燕京之事,橫在胸中目中,目無共主,又何有於大僚?今年二月廿二之奇劫奇慘,直古來史書中所不經見者!吾重在社稷,在封疆,心憤舉朝共棄會城,偏欲以一人守之。今仰仗天地祖宗之靈,興全片壤可以恢複,雖楚督師何公之力居多,而絕處逢生,無中變有,於人民竄盡之日轉輸糧餉以果三軍之腹,恐非留守老臣在此地,不知何如矣!喜近來江右盡已反正,即東粵亦漸還漢儀,將來從粵入虔,從江入浙,歸期不遠,若天心轉時,如堅冰初泮,一刻全消,亦何有漸次等待哉?
兩年不得家書,昨冬十月,僅得邢坤八月初一兩行字。病母放心汝等不下,病乃增劇。故因前寄信僧人來南,再附此信。非不欲發一人歸。緣周誼、張英兩次出門,而俱卻轉,恐途中不無耽滯,故不複遣之。汝若能發誌堅心,來一看老親,汝心固快,而汝萬裏尋親,亦博得一令名也。此在汝自酌之耳。汝弟及至親至友。俱不及作字,不妨以大意告之。
[釋義]我已經把自己交給了國家,當然不再顧念家裏。屈指算來,我是乙酉年四月初一離家的,現在已在戊子年四月初一。身忙,心也忙。,來不及有空去想別的,有點象個麻木的人。但隻要閉上眼睛,哪晚不在家鄉,哪晚不和兒女親人見麵相聚呢!我留守在桂林,兩年在這裏,吃盡了苦,費盡了心,也隻能保住地方不淪陷罷了。強盜的奸淫擄掠,殺害無辜,哪能禁止?憑皇帝的尊貴,都不敢觸動一下強盜的凶焰,在他們的威脅下,叫往東就往東,叫往西就往西。強盜們時時把甲申年間燕京崇禎自殺的事,記在心中,流露在眼裏,眼裏連皇上都沒有,又怎會有大官?今年二月二十日劫難的奇慘,真是自古以來的史書中都沒寫過的!我看重的是國家,看重的是邊疆,心中憤恨整個朝廷都拋棄會城,我偏要一個人守住它!如今仰仗天地祖宗的保佑,興全這一塊土地可以恢複了,雖然湖南督師何公出了很大的力,但絕望中獲得希望,沒有變為烏有,在百姓全部逃走的時候輾轉運來糧餉讓三軍吃飽,恐怕不是我這老臣留守在這裏,將不知怎樣了!可喜的是近來江南都已歸順朝廷,就是東粵也漸漸恢複了製度,我將來從粵地進入虔地,從長江到浙江,回家的日期不會遠了。如果老天轉變心意,形勢就會象堅冰融化,一會兒就化了,哪裏還需要慢慢等呢?
兩年沒有見到家信,去年冬季十月,僅僅得到邢坤八月初一兩行字。你們生病的母親不放心你們,病更重了。因此,當上次送信的和尚到南方時,我又附上了這封信。並不是不想派一個人回家,隻因周誼、張英兩次出門,都中途返回,恐怕派人路上也會有阻礙,因此不再派遣。你如果能立下誌向,堅定決心,來看一看年老的父母,你的心裏也會愉快,而你不遠萬裏尋找父母,也能得到一個好名聲。這點你自己考慮決定吧。你的弟弟以及最親的親人,最好的朋友,我都來不及寫信了,你可將信的大意告訴他們。
其二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學問大進,骨力愈矯,膽氣愈雄,就是文筆也滔滔滾滾愈有波瀾今皇上以丙戊十月嗣統,今已兩周。初在肇慶,繼移桂林,繇桂而全、而武岡,武岡之變,又移柳州。複自柳而還桂,不兩月又移南寧,南寧移潯州,從潯複至肇。兩年中播遷之苦,從古未有。不知何年何日,得重謁孝陵,成中興之事業也?
吾留守桂林,兩年於茲,幸西陲片土,不至淪於××。然捍禦筋力已殫,支撐心血已枯,闖將郝永忠,混名郝搖旗,何督師在楚收降,延禍逐至於粵。粵西劫運到來,應遭其毒,故自楚流入。而吾之劫運難逃,周旋數月,究竟討一搶劫之報,此番之變,十倍靖藩,當年鬆數雲:“寇王難別,不敢言凶。”又雲:“無凶。”何言不敢?原早定有今日之事矣,其如我堅守封疆,至死之變。今年二月朝廷已共棄此土,而吾偏欲留之,忍辱含羞,苦掙將失之桂,已失之全,完完全全,挈以還之皇上,吾其可以告無罪乎!西江反正在正月二十七,而其起事已在去年之夏秋,今止贛州一間未達耳。東粵之歸誠,實本西江而來,歸誠之後,即恭迎聖駕,駐蹕端州,一以通江,一以通閩,吾與督師極力爭之,謂必繇桂出楚,局勢始大,而終不見聽信,有從贛出江之意。果如此,相去猶不遠矣。相去猶不遠也。吾以駕既在東,則於楚不無遙隔,辦楚事者不無灰心,故仍力請守桂,以接東西氣脈,蓋既已身任封疆,直任到底,若一入朝,則於疆事未必無誤,而於朝政未必有益,兩失之矣。隻是目前局麵,凡熏鎮之強梁跋扈者則奉之惟恐不及。而留守閣臣與地方撫按,直視為可有可無,我死掙得來之地方,徒以供他人之享用,且反欲奪其事權,直舉朝皆病狂喪心之徒矣。
吾刻刻思東歸,恨不能插翅,遂到江南。而無奈鄉音又斷,自今年六月三十,得汝去年七月初四一字,嗣此杳無片音。原知家中必定時遣人來,隻因途中多阻,九月得吉水郭宇山書,知去年家中有人到彼處住一個月,而為贛阻。不得入粵,宇山與盤費十二兩而歸,不知即是周恩否?周恩曾到家否?去年八月,僧人寄信到家,必該有人上來一看。今年三四月,又寄平安小信於江西人,不知曾到否?吾自丙戊之冬擁立今皇上,辛苦兩年。隻保得一塊粵西,究竟是我開府之地,鬆所雲:“裂土榮後,總於粵西一節。”豈欺我哉?家中窮治偽官光景,吾悉知之,以浙中時有人來,知吳越原無二也。然吾發願,若世界不翻轉,吾誓不還鄉,且支撐過去,以待他日仍奏榮歸之數,不亦可乎?兩三年中,生死久已置於度外,學問大進,骨力愈矯,膽氣愈雄,即文筆亦滔滔滾滾愈有波瀾,看來吾壽數還不了也。汝隻耐心苦守,做人讀書,要不貽玷祖先。吾本餘生,再生之身,榮名貨利,總不關心,隻留幾首詩文,傳之後世足也。同來友人楊碩甫、劉覲公、高玉涵相傍,錢明環則住太平府,與莊行素相依,李元玉久棄世;許德生亦不在久矣。家人中變故亦多,來人自悉之,諸不暇及。
[釋義]當今皇上自丙戊十月登基以來,現在已有兩年,最初在肇慶,接著移到桂林,由桂林到全州,到武岡,武岡事變,又移到柳州。後又從柳州回到桂林,不到兩個月又移到南寧,南寧移到潯州,潯州又到肇慶。兩年中搬遷之苦,自古以來還沒有過。不知哪年哪月,才能重新祭拜孝陵,成就中興的事業啊。
我在桂林留守,兩年都在這裏,幸而這一片西邊邊疆的土地,不至於淪陷。抵抗防禦的力量已用盡,支撐的心血已幹枯。李自成的大將郝永忠、綽號叫郝搖旗,何督師在楚地收降了他,災禍就延續到了粵地。也是粵西劫運到來,應受到他的禍害,因此從楚地來到。而我也是劫運難免,與他周旋了幾個月,竟得到一個搶劫的報答。這次的變故,損失是掃平叛亂的十倍。當年算命的說;“強盜與王爺很難區別,我不能說有凶兆。”又說:“沒有凶兆。”為什麼不說呢?原來他早就掐算出今天的事了,隻是我堅守在邊疆,至死不改變而不願告訴我。今年二月,朝廷上下都拋棄了這塊土地,而我偏要保住它,忍受著屈辱羞恥,苦苦掙紮,才把將要失去的桂林,已經失去的全州,完完整整拿來還給皇上,我大概可以說沒有罪過了!西江的歸順在正月二十七,而它的起事早在去年夏秋,現在隻有贛州一地沒有通達了。東粵的歸順,實際是照著西江做的,歸順以後,就恭敬的迎接皇上,皇上住在端州,一方麵通長江,一方麵通福建。我與督師極力爭論,我認為一定要從桂到楚,局勢才可打開,但始終得不到采納,督師卻有從贛到江的打算。的確這樣做,意見相差還不遠。我因為皇上已到東邊,對於楚地,相隔遙遠,管理經辦楚事的人,容易灰心,因此努力要求留守桂林,來接應東西的聲勢。我既然擔任邊疆之官,就要當到底,如果一入朝當朝官,邊疆的事難免不耽誤,我對朝廷又未必有益處,兩頭都會有損失了。但是當前形勢,朝庭對立下戰功的悍將們奉承隻怕不周到,而留守的大臣與地方上的撫按,卻看作可有可無。我拚死得來的地方,白白地給了別人去享受,而且反而想奪掉我的主事權,整個朝廷簡直都是喪心病狂的人了。
我時時想東歸,隻恨沒有雙翅,就到了江南。無奈家鄉又斷了音訊。從今年六月三十日得到你去年七月初四一封信以後,至今杳無音信。原來知道家中一定按時派人來,隻因路上不通暢,九月才得到吉水郭宇山的信,知道去年家裏有人到他家裏住了一個月,因為贛州戰亂,不能進入粵地,宇山給了他十二兩銀子做路費讓他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周恩?周恩曾經到過家裏嗎?去年八月,和尚帶了信到家裏,應該有人來這裏看一看。今年三四月,我又托江西人帶平安短信,不知這信送到了沒有?我從丙戊冬天擁立當今皇上,辛苦了兩年,隻保住了一塊粵西,這到底是我政績開始的地方。算命的說:“裂土榮後,總於粵西一節”的話,難道是騙我的嗎?家中狠狠追究偽官的情形,我全都知道了,因為浙中常有人來這兒,知道吳地、越地沒有兩樣。但我曾經發過誓願,不扭轉乾坤,我決不回家。暫時支持一段,等待以後奏明聖上,榮耀地回到家鄉,不也行嗎?在這兩三年中,我早把生死放在腦後,學問有了很大的進步,筆力更加矯健,膽氣更加雄壯,就是文筆也順達流暢,如同波瀾起伏,看來我的壽還長著呢。你隻要耐心刻苦,為人與讀書,都不能玷汙祖先。我是劫後餘生,有如第二次生命、榮譽、名聲、財產、利益、都不關心了,隻留下幾首詩文,傳給後代就足夠了。同來的朋友楊碩甫、劉覲公、高玉涵與我在一起,錢明寰住在太平府,與莊行素相伴;李元玉逝世很久了,許德生也活不長了。家裏人的變故也多,送信的人全知道,其餘就來不及寫了。
魏大中明嘉善人,萬曆進士,為魏忠賢誣害,屈死獄中,有《藏密齋集》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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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而不通事理,也是君子與小人的共同毛病富貴之途,君子小人之所共處也。富貴膏肓,亦君子小人之所同病。直己而對小人猶易,曲意以調君子正難,我豈乃易人之所難,難人之所易耶?拂衣之誌逾堅,第佹入佹出,恐不成為出處,直須時焉耳!
[釋義]富貴的路上,是君子與小人共處的地方。富貴而不通事理,也是君子與小人的共同毛病。坦率的說出自己的心裏話,小人也容易做;委屈自己來調和,君子也為難。我難道是把別人為難的看作容易,別人容易的看作為難嗎?,歸隱的誌向已很堅定了。因為偶然的升官貶官,恐怕不能算作進退,直也要時機啊。
周順昌明代吳縣人,萬曆進士。被魏忠賢誣陷,屈死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