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弟書
其一我們家最重要的是父親的病情，沒有什麼事情能超過這件事兄督兵到山東，於十九日遇承差吳逢順等，得吾弟兩書，家中事體多未詳載。最要緊者，莫過父親病勢，傳說甚劇，吾弟卻以為照舊何也？如江醫可用，仍令用心調治。不可用，當急訪名醫，令其包好。許以百金為謝，緩緩調治，又須家中用心扶持，凡事快意，毫無憂愁，毫無煩惱，方可望痊。如萬一難痊，須早寄一字，以便料理，收拾軍馬錢糧，準備交代。萬一有變，吾弟須報知孫魯山父母及胡吉雲年兄，即議代者，速催受事，庶兄得早回家，辦理喪事。言及此，肝腸俱裂矣！城外壽器，須設法運之入城。
吾弟完姻後即當下帷，流光荏苒，不可錯過。母親心窄，凡事寬解之。尹舅聞在太平，已差承差汪思誠去接，稟明母親，不必懸念。寄去銀三十兩為家用，不能多者因通路多礙，恐有不虞也。家眷南來，須在吾弟場完放榜後。嫂子如過憂慮，婉言勸解。昨濟南之陷，殺戮甚慘，當此亂世，惟有存好心，行好事，聽天而已。
[釋義]我帶兵到山東，在十九日遇到了差役吳逢順等人，因而收到了弟弟你給我的兩封信。但信裏對於家中的事情，大多數敘述得不詳細。現在，我們家裏最重要的是父親的病情。沒有什麼事情能超過這件事，據說他老人家的病很厲害，弟弟你卻在信中說他的病還是老樣子，這是為什麼？如果姓江的醫生有把握，依舊叫他盡心盡力地醫治父親；如果他沒有把握，那就應該迅速找名醫來，叫他擔保治好父親。你可許諾他用一百兩銀子作謝禮，讓他慢慢地醫治。另外，還必須家裏人用心照料。隻有讓他老人家感到所有的事情都很符合心事，毫無憂愁，毫無煩惱，他的病才有希望痊愈。如果他的病無法醫治了，你就要趁早寄一封信來，以便於我料理這邊的事情，把軍馬錢糧整理好，準備交代他人。如果父親死了，弟弟你必須告訴孫魯山父親和胡吉雲同年兄弟，和他們商定好來這邊代我理事的人，立即催他來此接受事情。我必須盡早回家，去辦理父親喪事。寫到這裏，我心如刀絞，肝裂腸斷了！城外壽器，必須想辦法將它們運進城裏去。
弟弟你辦理好婚事後，立即該去參加會考，光陰荏苒，機不可失。母親心胸比較狹小，凡事你都要寬慰勸解她。聽說尹舅在太平，我已派了差夫汪思誠去接去了，你對母親講明這事，叫她不記掛在心上。順便寄去三十兩銀子，作為家中開支，因為交通不暢，擔心路上發生不測之事，所以，我不能多寄。家屬來南方，必須安排在弟弟你考完發榜之後，你嫂子如果過分憂慮，你要婉言勸說解釋。
濟南昨日被攻陷了，被殺害的人極多，慘不忍睹。遇上這樣的亂世，一個人隻有心存善意，多做好事，聽天由命罷了。
其二要趕緊讀書學習，所有人情雜事，都要謝絕。應當特別謙虛、謹慎，不要辜負了別人誠懇深切的心意屢得來信，知家計艱難，人事疏闊，處此時勢，不得不然。惟求父母安康，是所急耳！父親病勢，不知近日何如？恐春起脾虛，又貴調理。江醫可用即用，不必速效也。其家用已給十金，即充本醫藥費，不必責令償還。尹大舅聞在太平，已差人尋覓，因督兵出行，尚未見有回音。可婉言母親前，免致焦思也。
兄巡撫年餘，僅有四百三十金公費，數百金紙贖，而歲用幾至二千兩，其不足者，皆於別項代支，尚無償補之法。近因敵犯內地，又將一年公費捐以充餉，道塗奔走，紙贖全無，窘索太甚。驢市胡同房價，無力辦此，當急已之。
此時婚事已畢，急須讀書，一切人事，俱當謝絕。新婦當教以事舅姑之禮。
孔中軍已題安慶參將缺，令渠回家一看，如父母急欲南來，即雇大轎一乘，騾橋三乘，及騾數頭，令本將帶家丁護來，山東一路，夫頗易雇，合計各項，不過所費百金，即求大兄挪處，似無難事。如父親病劇，難於陸行，則姑待吾弟入場揭榜後。兄於六月之杪，即撥船遠迎——須預先商定，書到即行。嫂子心窄性執，凡事當諫勸之。
外胡吉靈年兄有手字到，雲吾弟考事。但吾弟年尚稚，學未充，當聽自然，不可萌僥幸之想。都中有同年相知來問父親安者，便中開來，以便書中答謝。其回刺，當極謙謹，勿負眷眷。家間門戶宜謹，待下宜恕。寄去五十金及杯一隻，查收。祖父行狀寄去，清明在即，可與叔父、大兄、二弟共商即勒石，所費於寄銀酌動可也。又與傅鶴汀一字並銀六兩，可令的當長班送去，不可草率。
[釋義]多次收到你的來信，知悉現在家境很艱難貧困，人情紙薄，處在這樣的時勢下，是不可能不這樣的。隻求父母親平安健康，這是最重要的事。不知道父親近來病情怎麼樣？我擔心春天一到，他的脾虛之疾又發，要特別注重調養。江醫生可以用就用，不一定要那樣快就見效，對於他的家常開支，我已付給了他十兩銀子，這可以抵為醫藥費，不一定要叫他還給我們的。尹大舅聽說現在太平，我已經派人去尋找他了，因為帶兵在外，所以，還沒聽到回信。你可以在母親前婉言說說，以免她憂慮焦急。
我擔任巡撫已經一年多了，但僅僅隻有公費銀兩四百三十兩，和數百兩銀子的紙票，可每年的開支差不多二千兩銀子，開支中缺少的錢，我都是從其他名目中代支的，現在還沒有想到償還或補缺的好方法。最近因為寇匪侵犯內地，所以，我又將一年的薪水捐獻出去作了軍餉，因為一天到晚四處奔走，銀票又沒有，所以，覺得非常窘迫拮據。驢市胡同房價太高，我沒有財力購買，你應當立即停止對於此事的籌劃。
你的婚事已辦好了，要趕緊讀書學習，所有人情雜事，都要謝絕。對你的新婚妻子，你要教給她一些侍奉公婆的禮節。
孔中軍已補了安慶參將之缺，我叫他回家看看，假如父母想到南邊來，就雇一乘大轎，三乘騾轎，以及騾子數頭。叫參將帶著家丁護衛他們南來。山東那一邊，腳夫很容易雇用。總計各項開支，也隻不過百兩銀子，就請大哥籌措，似乎也沒有什麼困難。假如父親病情極重，陸路行走很感困難，那就暫時不要動，等弟弟你考完榜發後再來，我在六月末，就將調撥船隻去遠迎家人——必須預先商定，信一到就起程。你嫂子心胸狹窄，性格執拗，無論什麼事情，都應該規勸她。
另外，胡吉雲同年兄長來了親筆信，對我講了關於你參加考試的事情。隻是弟弟你年齡還不大，學問還不充實，所以，應該聽其自然，不能萌生僥幸心理。在京都中，如有同年相知的人來向父親問安，你就要在方便之時，將他們的名字一一開給我，以便我在信中，回謝他們。你在回名刺時，應該特別謙虛謹慎，不要辜負別人誠懇、深切的心意。家中要謹慎啟閉門戶，對於下人，要仁厚寬恕。寄來五十兩銀子和杯子一隻，請清查收取。祖父的行狀已寫好，一起寄來。清明快到了，你可以和叔叔、大哥、二弟一起商量一下，立即將碑文刻好，所需費用，可在我寄來的銀兩中酌情開支。另外，寄給傅鶴汀一封信和銀子六兩，可叫一個穩當的長班送去給他，不能馬虎對待。
其三在家中無論做什麼事，都該體諒父母的心意三月望日得弟書，知父親病體尚如舊，母親平安，不勝欣慰。惟弟新婚後，雜以人事，胸中如麻，來書可知也。闈中若無可望，正不如侍父母南來耳。買房一事，當急停止，此時貧甚，那得數百金也。如父母急欲成此，可以婉辭稟之。慶哥一貧至此，令人痛甚，發去三金，給以糊口，家中凡事當體父母之意，南來之期定於八月之杪，就安慶太平漕船為便，臨時自有的當官役往迎也。
[釋義]三月十五日收到弟弟你的來信，獲知父親的病情還像過去一樣，母親平安無恙，感到特別欣慰。隻有弟弟你新婚以後，沉浸在人情雜事中，胸中如麻，從信中可以看出來這一點。如果考試沒有多大指望，真的不如陪父母親一起到南邊來，買房子的事情，應該立即停辦，這時候家裏非常貧窮，哪裏去找數百兩銀子？如果是父母親急著想辦成這件事，你可以用委婉的言語向他們講清情況。慶哥竟然貧窮到了這種地步。讓人感到非常痛心，寄去銀子三兩，供他家糊口之用。在家中，無論做什麼事，都該體量父母心意，南來的日期定在八月末，坐安慶太平漕運船比較便利，到時候自然會有靠得住的官差去迎接你們的。
給妻書
其一讓得人，受得苦，才是享福之人父母年事已高，不知以後怎麼樣，凡事要順著他們的心意初聞在天津住，日夜焦愁。臘月二十五日汪思誠到，方才放心。
我在外身體安泰，流賊三次殺敗，今已遠去，不須掛念。惟念夫人是一苦命人，別離五個月，未知身體安否？太爺病體未痊，太太又常多病，我別無倚靠，全賴著夫人，須百凡小心，盡奉侍舅姑之道。度量要寬大些，不可時時愁苦。“上天不負好心人！”日後受用，正無限量，若父母高年，不知後來如何，凡事須順其意。八哥娶親，凡事替他管顧，正是孝順公婆，留意留意。太爺病體，看光景如不能好，夫人還該在家侍奉，萬一變故，便省得往返奔波。千思萬想，隻願夫人作個大賢大孝之人，斷不可負我一片好心。
楊太爺、太太及闔家想俱平安，見時為我致意。
[釋義]原來聽說你住在天津，我日夜焦慮憂愁。臘月二十五日汪思誠來了，我才放下心。
我在外麵身體很好，三次打敗流賊，現在他們已遠遠逃竄，你不要掛念，我隻想著夫人你是一個苦命人，別離了五個月，不知身體還好嗎？太爺的病還沒好，太太又常生病，我沒有別的依靠，全靠你，需要凡事小心，盡侍奉公婆的婦道。你的心胸度量要放寬大些，不可時常愁苦憂悶。“上天不負好心人”以後享福的日子多著呢，父母年壽已高，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凡事要順著他們的心意。八哥娶親，凡事替他管理照顧，這正是孝順公婆，你要多多留意。太爺的病體，如果看樣子不能好，你還應該在家侍奉，萬一有什麼變故，就省得往返奔波，我千思萬想，隻願你做個大賢大孝的人，斷斷不可辜負我的一片好心。楊太爺、太太和全家想來都平安，見到他們時為我致意。
其二爭名爭利，為自己為家庭，有什麼用呢吾領兵到山東地方，得夫人去臘十八日所寄書信，知太爺病情勢甚重，又八哥擇臘月二十九日娶親，惟是，太爺此病，當不得屢次觸犯，日久必然難好，須夫人專專守候扶持，不可饑飽，不可惹氣，如京中有名醫，可令他用心下藥包好，重重謝他百金。醫有想頭，自然用心。此第一件最大之事，留心！留心！
太太娶了八哥媳婦，夫人更要小心，凡事務須含忍，不可存一點成心，隻要求公姑歡喜。讓得人，受得苦，才是享福之人。北邊破了五七十州縣，不知殺了多少人。昨山東濟南滿城官員家眷都殺絕了，真是可憐，看到此處，可見凡事有命，爭名奪利，為身為家，有何用處？如今我已年長，又無子嗣，父母又在他鄉，不能事奉，若非夫人替我孝順，更靠何人，此第二件最要緊之事，留心！留心！
楊太太腸窄，凡事須要寬解，夫人雖苦，然上有父母，下有丈夫，凍不著，餓不著，就是目下分離，日後自然聚會，萬一上天見憐，生得一子，受用正自不盡，何必憂愁？就是凡事不如意，都有個命在，看到他人家破身亡，我們便是有福之人，務要多方勸解。此第三件最要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