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1 / 2)

給弟恮書

其一弟妹的歌行,也有深得樂府遺風的,我一生對樂府不作一字,不是不能作,是厭惡近代人那一副仿古的醜樣子得弟寄詩與茂之,喜躍累日。平地突出士龍、子由消此平生寂寞,造物於我奢矣。最可喜者,不學伯兄,甚有氣骨,有誌力,有色韻。《出塞詞》如“試看手中劍,未知何究竟。從古應募人,豈盡不得還?大將雖自貴,少小為奴隸。男兒不殺賊,自應死邊城,本無開拓功,應與卒徒群。夢想通侯貴,意氣始得雄。”真得老杜骨法,可奪譚二之壘。弟與妹行,有酷得樂府遺意者,阿兄平生於此未著手,非不能為,惡近世一副擬古麵目耳。弟於此當勉之!近體極有佳遺,七言《獨坐焚香》一首便是全作,餘一篇中,句有同法者,此詩家大忌也。此中變化出沒,途徑甚多、甚遙,不可自足,不可中廢。阿兄於近人非不強項,讀古人詩,便覺爽然自失。前於譚二劄雲:“輕詆今人詩,不若細看古人詩,若細看古人詩,便不暇詆今人也。”數語味之。

肯來京師同清苦,與我談一冬,勝讀十年書也。

[釋義]收到你寄給茂之的詩,使我連日快樂異常,就像平地間突然冒出陸士龍、蘇子由給我來消除一生的寂寞一樣,老天爺對我真是優厚至極了。最可喜的是,你沒有學伯兄,很有風骨,很有誌氣,很有韻致。《出塞詞》如“試看手中劍,未知何究竟。從古應募人,豈盡不得還?大將雖自貴,少小為奴隸。男兒不殺賊,自應死邊城,本無開拓功,應與卒徒群。夢想通侯貴,意氣始得雄。”真已獲得了老杜的骨法,可與譚二媲美。弟、妹的歌行,也有深得樂府遺風的,我一生對樂府不作一字,不是不能作,是厭惡近代人那一副仿古的醜樣子。你在這點上應勉力戒除這一毛病!近體詩中也有佳作,七言《獨坐焚香》一首就是很完美的作品,其餘一篇中,詩的句法有相同的,這是寫詩人的大忌患。詩的變化,途徑很多,各有千秋,你不可感到自我滿足,更不能中途廢業,我跟近代一些人比,是可以比肩的,但一讀古代人的詩,就覺得自己功力不夠。上次在給譚二的信中說:“很輕巧地譏諷現代人的詩,不如仔細讀一些古人的詩,如果仔細讀讀古代人的詩,就沒有時間去譏諷品評現代人了。”這幾句話你可以細心體會體會。

如果願意來京城與我一起過清苦的生活,那跟我交談一個冬天,保你勝過一個人讀十年時間的書。

其二功名富貴都有完結之時,但詩卻始終是路遠味長詩合一篇,讀之句句妙矣,總看有一段說不出病痛。須細看古人之作,《詩歸》一書,便是師友也。慧處勿纖,幻處勿離,清處勿薄:可惜此種才情骨韻,當練之成家。功名富貴,皆有盡時,此物終是路遠味長,晚年骨肉,便用此為安樂窩也。近來非惟嗜欲淡薄,即生子一念,亦付之天命矣。舍生報國,固其本念,幸而得全,即圖為樂生之計。所謂樂生者,此物是也。可存此紙,以見我誌。並與譚友夏看之。

近看五弟草書,不減古人;畫亦必傳之業;書牘樸而有法:此皆天賜,非人力也,頂戴!頂戴!惟念及骨肉逝者,五內俱裂。

[釋義]你的詩作分開讀句句是妙語連珠,但總合全篇看,卻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病症。你要仔細閱讀古代人的作品,《詩歸》一書,就是詩友。慧處不纖細,虛幻處不離實體,清處不要太薄,隻可惜這種才情骨韻,應練習成家之後才可能有。功名富貴,都有其完結之時,但詩卻始終是路遠味長。晚年間,兄弟親人,就可以此為安樂窩了。近來不是隻想淡薄清靜,就如生子的想法,也聽天由命。舍身報國,固然是我的一貫思想,僥幸而讓這一思想得以實現,就該想著做些平生快樂的事情了。所謂讓平生快樂的事情,做詩就是。你可以將我的這封信保存好,以便領略一下我的思想。且一並與譚友夏看看。

近來看了五弟的草書,覺得不比古人差,畫也作得不錯,將來一定可以流傳後世;他的書簡也寫得質樸而有文法,這些都是天賜稟賦,不是靠人的努力能夠做到的,實在佩服,佩服!隻是一想到骨肉親人間的死者,就讓我五內俱焚。

張大複字元長,明昆山人,有《昆山人物傳》、《梅花草堂筆談》、《聞雁齋筆談》等行世。

給弟世長書

要時時刻刻守口如瓶,大事小事都不輕易許諾別人弟出門後,闔宅粗安,隨分度日,小災小疾,無所沾染,此亦天之相厚矣。懸望音信,一日三秋。然又念船主福德,到處迎將,何憂何懼?吾向處長安,亦由寄托得所,了無它念。一味關口藏舌,事事不輕許人,旅之時義,盡於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