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中,一男一女端坐著,如沐春風般的神情愉悅。池中的蓮還未開,卻已渲染上鮮脆可滴的綠,微風吹皺一池春水,遠處,兩三行燕子銜泥而歸,讓人不由歎道好一幅濃彩的潑墨圖。這二人也似真醉在其中而自得。
這些月來,他和她的關係變得些許微妙起來。他也不似以往那般淋漓盡致的盡嘲諷之能事,倒頗像棋逢對手的老友,七分較勁還有三分關懷。而她,也不似當日那般百般防備,六分笑意倒也有四分真。他們多執子對弈,時而也會談古論今,便生了些惺惺相惜之意。而此二人,似乎對目前的狀況頗為滿意。
月夕執著水晶杯,笑道:“相爺近日來可真是大手筆啊。革新以來,闊刀快斧的。特別是推行耕田令和全國設置官辦書院這兩樁,可都是澤備子孫後代的大事。這樁樁件件,都要記在您的功勞下。”
王相歎道:“他人不知,當為何等光宗耀祖的風光。你卻也知,這新政一開,我是頂著殺頭的風險。被人彈劾,也皆是小事。倘若有一分差池,便會慘淡收場。昔日商鞅,五馬分屍而亡。誰又知我他日的下場?”他的語氣蕭條,神態中透露著些許的疲憊。
月夕靜靜的注視著,收起笑容,正色道:“這便是大丈夫之所為了。馬革裹屍又如何?鴻鵠之誌,生死何懼。”她本一介嬌弱女子,講到這些話時,竟句句鏗鏘,神色也染上了些許悲壯。
王相被她所感染,笑道:“好一個生死何懼。大丈夫不得五鼎食,便為五鼎烹。痛快,來,我敬你一杯。”
二人皆壯誌滿懷,頗有些談笑間,胡虜灰飛煙滅之勢。
王相笑望著月夕道:“我自知你袖中藏的是錦繡江山,有件事,我與朝官們反複商議,終不得一良策,倘若你能來獻計,那便是我朝的一大功臣了。我定奏請聖上,封你為女諸葛。”
月夕笑道:“王相好生健忘,上次那什麼勞子第一神算子的封號還未給我,現在又誘我前來上當?”她語氣調侃,眼睛調皮的望著王相,使得他憶起當然的戲言,不由生了分窘迫。
月夕見他如此,也不忍再打趣,隨即正色道:“王相既然能為國家社稷,百姓安危而以身犯險,那我若能助你,定是不留餘地。”她講的一字一句,皆流露出慷慨的氣勢。
王相聞言,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旋即站起來,麵對池水道:“我天朝地大物博,引來外族的窺探也非一日兩日。當今局勢,南方蠻夷已臣服於我朝天威,西方小國又連連內戰,不足為懼。隻是這北方。。。”
月夕接下去道:“北方匈奴彪悍,克爾霍於前年更是統一了六部,已形成割據之勢。”
王相點頭稱道:“匈奴騎兵驍勇善戰,這是其一,其二,北方戰馬膘肥體壯,非我朝馬匹能及。匈奴現雖不大舉來犯,但克爾霍是一代梟雄,怎甘心窩於他那片草原?等他實力雄厚之日,定會開戰。到時,就算訓練再好的騎兵,我們的馬匹,如何能與其對抗?倘若能引進馬種加以培養,倒是一個良策。隻可惜,談何容易?”
月夕低頭細想,王相也不相打擾,氣氛尤為嚴肅。良久,月夕抬頭道:“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王相驚道:“你果真想到法子,快快說來聽聽。”神色極為迫切。
月夕笑道:“非常時行非常事。這個法子,倒也容易,就是陰損了些。”她故意賣個關子,吊吊他的胃口,她先喝了口茶,抬頭看他熱切的望著自己,才緩緩的吐出那兩個字:“走私。”
王相心中電光火石道:“莫非。。。”
月夕點頭,兩眼明亮道:“走私原是曆朝曆代明文禁令。現今,隻要朝中暗派人手,於邊關小鎮高價收購馬匹,便有一幫不法之徒挺而走險。守關的將士也可明嚴實鬆,這高額利潤的刺激下,定會一傳十,十傳百。如此一來,不出三年,我朝的戰馬問題便可解決了。”
她娓娓道來,王相聽完擊節連聲大叫道:“妙,妙,妙,如此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充實兵營戰馬之需。” 他連日來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今日終於得以水落石出,不由也心裏一鬆,顯得少許有些熱血沸騰起來。他隨即整裝站立,畢恭畢敬對月夕行禮道:“那女諸葛的稱號,也真非你某屬。老師在上,學生這裏有禮了。”
月夕不由臉一紅,忙起來還禮道:“相爺莫要折煞我了。這個禮,我可受不起。”她此時才小女兒的嬌態畢露,像是方才那個慷慨激昂,圖謀震四方的謀士不是她一般。
王相心裏暗道:“這個女子,真是不簡單,進可入廟堂,安邦定國。退可隱於後室,洗手作羹湯。她的胸襟氣魄,比眾多男子還寬廣;才情見識,也比時下一般才女更淵博。最難得可貴的是,她竟甘願埋於沙海中,隱居渡世。世間的女子,如若隻論學識輪才情,或隻論風情論嫵媚,的確有許多比她更出類拔萃的。但這些像是不可能在一人身上出現的特質,竟然都在她身上可以找到。雲崖何其幸運。倘若當時,是我先遇見了她。。。”王相滿腹心事,時甜時酸,時濃時淡,時苦時甘。一時間,連他自己也品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