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又獨自吃了一盅酒,滿腹心思。月夕自以為他那邊又在思量些政事,也便不去打擾,哪知他玲瓏心已起波瀾。他勉強整理罷心思,對月夕笑道:“你可知當朝鳳鸞閣否?”
月夕點頭道:“此閣為孝治太後所創。當年太祖南征北戰數十載,天下初定,已然心力憔悴,油盡燈枯,撒手而去。然南北各封王卻伺機而動,烽煙再起。而朝中已無精兵良將可用。孝治太後便明與諸王周旋,暗自於後宮創立了鳳鸞閣,招募一批有能的女子於閣中悄然訓練,這些女子於數年後以遣送的宮女為名,被一些達官貴人收為小妾,或又因才貌雙全而被諸王收於身旁,暗自傳遞消息,竟比千軍萬馬更為厲害,自此,孝治太後便將天下諸王一舉一動掌握在心,逐個殲滅,成就千古帝業,世間無不稱奇。”
王相道:“如今的風鸞閣已經是朝中一個議事的機構。此閣雖無實權,但對於一些朝中決議也可行彈劾之事。你滿腹學識,不知是否願意入閣為個女官,如此一來,也是我朝之福了。”說罷,便急切的等待月夕的回複。
月夕聞言,笑道:“多謝王相如此抬愛,隻是,我並不願做這女官,也不願為國出力。”
王相奇道:“多時相處,也深知你並非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人,為何獨獨在此事上如此堅持呢?”
此話又激起月夕心中的傷痛。她原以為,此生能夠歸隱山林,平淡終老。沒想到命運卻讓她遇見雲崖,因此來到這政治權力鬥爭中心。而這樣的日子,已然偏離了自己的初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中達官貴人多視人命如草芥,動輒便可取人性命。她當日隱居揚州,便可掩耳盜鈴,騙自己處於眾生平等的世外桃源,日子也過得頗為輕鬆太平。而今,雙眼所見皆是爾虞我詐,腥風血雨的暗流,雖得雲崖庇護,卻也終日不得安寧。
月夕思及此處,不由輕聲一歎道:“王相過譽了。我並非你想象的那種人。我原隻是平凡一女子,無力也無心去改變這世道的一草一木,三綱五常。我確滿心隻想獨善其身而已。就拿我提議走私這樁,你也深知,此例一開,邊關從此不得安寧。平民百姓因暴虐之徒劇增而將惶惶不安,民風便不再純樸,又有多少家庭因入室搶劫,或鋌而走險而支離破碎。我出此下策,從長遠計的確是利國利民,而短期而言,也是引發邊關百姓痛苦的根源。王相道我可安邦定國,而我卻不願做那個頂風而行之人。如此說來,我才是最自私之人。”她言到此處,黯然之色便湧在臉上。
王相未曾料到她會出此言,原想她是淡薄名利才不肯與世人爭名,沒想到她雖有治國之計,卻也不願犧牲無辜,兩難下,終決定抽身離場。王相奇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既然深知這道理,又為何放不開呢?”
月夕見他說得坦蕩蕩,也知他身處官宦世家,雖一心為國為民,卻哪知百姓的苦。月夕便耐著性子與他解釋:“這世間,處於塔尖的達官貴人們一個決定,就要讓百姓們付出血的代價。生命,是這般的低賤。而在我心中,人的生命是最為珍貴的。像前些日子,城東的四爺就因為丟了一個翡翠戒指要了一個長工的命。這樣的事情,在我身旁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我卻無力相助。既然無法改變這個世道,那最痛快的就是遠離它了。”
王相聽罷此言,歎道:“難怪你不願與雲崖成親。。。”他又斟了杯酒,獨自喝下,又道:“難不成你真的認為有眾生平等的世道嗎?”
月夕望著一波春水,良久,歎道:“或許,終有一天罷。隻是,我終等不得那日了。”
王相見她如此,心裏也不由一緊,暗自尋思:“她小小年紀,怎有這般悲壯的想法,心中記著天下,卻盼著的是大同的天下。我一生言道為世人謀福利,卻從不曾去想到眾生平等這一層。她有這救苦救難的菩薩心腸,卻身處在這般命如螻蟻的世道,想抽身離開,卻又記掛雲崖,也難怪她如此了。”
他斜眼看她目露戚色,心中宛如被千絲萬縷的刀片割過般,便整理神色,笑道:“如若如此,你大可放棄雲崖,不如考慮考慮我怎樣?”他不緊不慢的替月夕倒上一杯酒,遞與她,眼中滿是風情,笑道:“我可為你辭官,我們便四處遊走,以天為帳,以地為席,滿心不問世事,到處騙吃騙喝。我都把封號想好了,你可名無心子,我可名無情子,豈不妙哉?”
月夕見他滿臉捉狹,知他又在那邊打趣自己,也笑道:“那可不妙,我要被這天下女子追殺的,到時,成不了無心子,倒是成了無心鬼了。”
王相見她一掃傷神之色,笑容霎那間綻放,如同一縷光線溫暖了自己的胸膛,心裏一熱,談笑風聲間,心道:“是了,就是這樣的笑容。這種溫暖,才讓我同雲崖都飛蛾撲火般的被吸引住的吧。因為會這樣笑的人,有著天下間最悲天憫人的心,最坦蕩的胸懷,和最平等的執念。這樣如佛才有的境界,是像身處修羅道的我們所向往而妒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