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悲劇(2 / 3)

狂熱的車禍傳聞使人們忘記了時間的存在,不知不覺中班車到了小河口車站。車站裏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喊叫聲吵罵聲叫賣聲嘻嘻哈哈聲混雜在一起,像蒸汽一樣,在風中一會兒高一會兒低地飛騰著。楊玉芬感覺到十分慌悶,她想馬上離開這喧鬧的地方,呼吸一點新鮮的空氣。她說,姐,我們快走吧,汽油味臭得很!

姐姐說:好!走吧!

郗有福走在前麵,時不時地轉過身來看楊玉芬。楊玉芬一看到他的眼睛,心裏就慌了。她慌什麼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是剛才他對車禍的冷漠使她對他感到陌生了嗎?或者是她真的喜歡他了?

她真的喜歡上郗有福了,車站裏那麼多的人,上百的男人,沒有一個人值得她看一眼。可是,郗有福卻深深地印在她腦海裏了,閉上眼睛也能看到他的笑容,看到他英俊的身影,看到他粗壯的手臂。

走了一小截路,郗有福突然想起要關心一下楊玉芬,就說,玉芬,我們吃點東西再走吧,等會兒就走山路了!

楊玉芬說,我不想吃,你們吃吧!

姐姐說,要是你不餓,我們也不吃了!

楊玉芬說,我不餓!

郗有福說,那就走吧!

郗有福想拉一下楊玉芬的手,他把手悄悄地伸過來,但楊玉芬有意地躲開了,她不想讓姐姐看她們親熱的樣子。郗有福見楊玉芬躲他,心裏不悅了,臉上浮動著失意。

楊玉芬一見郗有福失意的樣子,心就軟了。她想,我遲早都是他的人,何必讓他難過呢?拉拉手又有什麼呢?姐姐是自己人,怕什麼呢?但這一次損失已經無法彌補了,她看見郗有福快步往前走去,她目不斜視地看著他。

郗有福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見了一樣東西,像錢!他眼睛一亮,幾步跨上前,用腳蓋住,機警地環顧一下四周,假裝著等待姐姐和玉芬的樣子,當看清人們都沒有異常表現時,就俯下身子撿起來,順手塞進褲包裏,然後又急急地往前走!姐姐跟楊玉芬平排走著,姐姐說,這小子發財了!

楊玉芬被前任男友的小偷行為深深打擊著,心裏好像被清洗過了一樣,凡是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一樣都沒有留下,凡是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她堅決地拒絕著。所以,當姐姐說那小子發財了時,她的心像被刀子割了一刀,涼絲絲的,過一會兒,好像滴血了,開始痛起來,連著骨髓地痛。她覺得眼前很茫然,怎麼也弄不出一個笑臉來給姐姐。

走了一截路,她還在回憶著郗有福的那個不引人注目的舉動,他多麼像一個小孩子啊!!

當剛剛跨上山路時,他把撿到的東西掏出來,小心翼翼地展開看,那確實是一張伍拾元錢,他臉上立即蕩漾開了收獲的喜悅。

但是,楊玉芬的心冷下了,她怎樣努力也掙紮不出一絲歡喜來,她隻好把臉轉向姐姐,假裝著很自然的樣子,淡淡地笑一笑。就在這個笑容產生時,一個無名的感覺伸出無形的手,在她和郗有福之間砌起了一道朦朧的牆壁,隔開了她和他的心,她對他越來越陌生了。

山路都一樣,坑坑凹凹,高高低低,彎彎曲曲,長長短短,楊玉芬走得太多太多了,太熟悉太熟悉了。挖地要走,種地要走,背柴要走,挑水要走,趕集要走,串門要走,迎親要走,送嫁要走,沒有哪天不走,沒有哪月不走,沒有哪年不走。所以,這一路走來,她沒有一點新鮮的感覺。直到看見夾在箐裏的長長的木瓜箐時,她才覺得這裏真的跟她的家鄉不一樣,直到踏進郗有福家的院子裏,她才感覺到這裏的山真的很大,站在院子裏滿眼都是連綿的向南北方向延伸的山脈。

郗有福的家隻有一排房子,土木結構,五間位子,兩層樓。房子座在南邊山脈的山腳,門像一隻巨大的眼睛,有時緊緊地閉著,像睡著了似的;有時睜得大大的,像發現了野獸似地驚奇地盯著山頭。南北兩邊都是高大的山,牢牢地擋住了門的視野,擋住了門裏的人的視野。村子建在山腳,依山傍水,山風順著山穀流動,搖著樹枝沙沙沙地響,清澈的水順著山穀流動,嘩啦嘩啦地響,把村子分成兩半,隔河相望。聽姐姐說,高速公路就在三公路外的山腰上穿過,路上的車從早到晚奔跑著,像河裏的水一樣流動著。天一黑下來,車子的眼睛就一眨一眨的,把一條路變得跟閃爍著星星的天空一樣,好看死了。

楊玉芬想,這樣的景色是應該去看看的,等以後慢慢去看吧!

楊玉芬跟著姐姐走進中間的那間房子,一眼就看見了她想象不到的東西:電視,VCD,洗衣機、電冰箱,電風扇,飲水機,電磁爐,皮沙發,玻璃茶幾。擺得整整齊齊,賞心悅目,這些東西她都見過,都認得它們的名字,每年小滿芒種時,她都跟村裏人一起到縣城裏幫人家栽秧,縣城裏的人家都有這些東西,超市裏更多。在南村時,她對郗有福十分滿意,來木瓜箐看看家是個順水推舟的把戲,是個不言而喻的差事,她要嫁的是人而不是東西,他一直這樣鼓勵著自己,覺得他挺不錯的。雖然,郗有福在路上的兩次表現,都給她留下了不愉快的傷痕,但是,到了家裏,看了這些高檔的電器,她的心靈又溫暖了,她不再覺得他有什麼錯了,她覺得她要嫁的不僅僅是郗有福這個人,她要嫁的還有這方水這方土。這方水土能生產財富,生產那麼多的電器、家具。以後多勤勞一點,幸福的日子會過都過不完!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要是她過去不嫌楊鵬是小偷,鐵了心嫁給他,那麼,苦死苦活,苦一輩子也不一定能苦得到這些東西。她為自己長久的等待而欣慰了,她為自己的遠見而自豪了!以後嫁過來再苦一苦,再搏一搏,就會比現在還富。她想象不出比現在富的情景了,她想象著以後跟郗有福在城裏租房子做生意,過城裏人的生活,過給那些城裏人看看,當初為了找點錢,進縣城幫人家栽秧,人家一天給十多塊錢就把你當牛馬一樣使喚,腰累彎了,天黑了還不給你回去吃飯,說要提前走就不給工錢,口氣極像電影裏的地主惡霸,聽都聽不進耳!將來,不久的將來一定要過上城裏人的生活,她想著想著,把郗有福的兩次小動作忘在了一邊。

郗有福家的皮沙發柔軟得像厚厚的被子,座在上麵屁股就陷進去了,舒服死了,坐著跟睡著一樣舒坦。姐姐拿出紙杯倒水給她,叫她坐著喝水休息。還用紙杯呢,紙杯是一次性的杯子,用一次就丟了,她多舍得啊。

郗有福進來一轉,望望她的杯子,杯子裏還有水,就嘿嘿地笑了一下,臉就紅了,人家說愛紅臉的人心眼好呢,楊玉芬想,她剛才是不應該在心裏怪他的,好在她一直都不用嘴把心裏的事說出來,他不一定就知道她的心。她給他做了個鬼臉,想跟他說說話,沒想到她的鬼臉又把他嚇著了,或者是把他羞著了,他極不自然地轉身出門去了!

郗有福出去後不久,姐姐又進來了一轉,給她續了水,和她有事無事地說幾句話,從冰箱裏拿了一包瓜子給她消磨時間。她一個人坐著沒有伴,她想看電視,但姐姐和郗有福都不開電視,他們忙上忙下,因為家裏來了新人而忙得十分快樂。郗有福的父母親都沒有回來,爺爺奶奶也沒有回來。嗑瓜子是她消磨時間的最好方法了,娘告訴她第一次去人家家裏,千萬不能動手動腳,哪怕是人家忙得不可開交,也不要輕易跟人家忙。所以,當姐姐剛剛跨出門時,她就把手放在那袋未打開的瓜子上,找到撕開的口子,小心地把它撕開,倒出瓜子嗑了起來。

瓜子很脆,拿在嘴上輕輕一咬就“嚓”地分成兩半,瓜米就從中間跳出來了,嚼著它,香甜香甜的。當她把手第二次放上瓜子袋時,她突然發現瓜子袋一點都不冷,袋子沒有冰過,冰箱是做櫃子用的。冰箱沒有電嗎?她望了望門外,沒有人往屋裏來,就輕手輕腳地站起來,走到牆上的開關線旁,把電燈開關拉了一下,“哢嚓”一聲響,但燈泡沒有亮。停電的日子,到了晚上肯定是漆黑一片,你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有人做壞事,別人也看不見。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遇上沒電的日子呢?

沒有電的夜晚是多麼無聊啊!她突然想起了她們村的婦女主任講的故事:說的是某鄉的計生幹部到貧困山村抓計生工作,有家人超生了,計生幹部把夫妻倆拉到鄉上進行處理。計生幹部他們為什麼不顧國家法律去超生。女的害羞得直低著頭,而男的膽大,笑著說,他們那裏沒有電,沒有電視,天一黑就鑽進被子裏做事去了,做著做著就有孩子了……,她想著想著就自個兒哧地笑了出來。暗想著郗有福會不會也那樣對她,要是那樣對她,她就……她不敢往下想了。

院子裏的人漸漸地多了起來,好像她們是專門來看自己的。這情景跟老家的風俗沒什麼兩樣,人們在山溝溝裏呆長了,隻要有點動靜就會感到新鮮,就會紛紛跑來看熱鬧。然而,那些人沒有進屋來,他們在外麵高聲喧嘩著,嘻笑著,好像在逗郗有福開心。他們怎麼能逗郗有福開心呢?郗有福跟自己相過親了,將來就是自己的男人,她心疼他,她不想讓他們拿他開心。她坐立不安,她離開沙發,走到門前,閃亮地把自己展現在人們麵前。她聽到人們嘖嘖的讚歎聲,聽到人們咽口水的咕咕聲,看到人們呆木的眼神,看到人們流淌的口水。她自信她是這些人中最漂亮的人。本來她是應該過去和他們打聲招呼表達一下禮貌的,但母親的那句訓言枷鎖了她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