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最後一眼投向猶在風中轉承起伏的畫卷,這便解脫了麼?一聲悠遠的歎息猶在心中未曾散去,耳畔衣袂聲突響,隨即一雙手攬住自己腰身,向上騰去。風舞知是有人相救,尚未睜眼便脫口道:“畫。”
李冰百忙中左手虛空一抓,將畫攝在手中。足尖在基石上輕輕一點,已躍回亭中。風舞身形甫定,雙眸滿是震驚複雜之色,死死的盯著李冰。李冰微微一笑,灑然斜跨一步,正好立在東側亭柱之後,以避東麵高點暗哨視線。適才李冰身形極快,未聞暗哨警訊,該是一時並未發現自己。但此時身形已露,局麵隻有更危。是以目光一刻也未敢離開風舞,雖然不願向一個纖弱女人動手,但隻要她稍有呼叫示警的意圖,便不得不出手製住她。亭中氣氛一時變的極為古怪,兩人相對無語,風舞心神大亂,李冰更是在苦思脫身之術,無暇言他。
風舞神色緩緩平靜,朱唇微微一動,似要開口出聲。李冰心中一緊,便待出手。“畫。”風舞目光清澈的讓人心寒,“把畫給我。”
李冰微一愕然,將手中畫展開遞去,但見畫中一池春水,湖上有亭翼然,應的正是捉風亭之景。亭內少女拄腮對著台上黑白棋局凝思,對麵一少年咧嘴而笑,麵有得色,卻也不脫微微稚氣。畫工精巧,神形俱佳,正是一副夕陽博弈圖。想是她和遠舉曾常常在此亭弈棋,是以留畫寄思。
深宮之中難見真情如此,李冰微微一歎:“此畫縱然珍貴,總也是死物。公主又何必以身涉險?”風舞接過畫,扭頭無語。適才乍聞真凶已露行跡,心神激蕩之下行事難免欠了考量。現下想來,也是微微有些後怕。口中卻道:“你就是李冰?”早在春狩之時她便見過眼前這個青年,但此時卻仿佛要再確認一遍。
“是你刺殺了皇長子?” 風舞麵上神色雖然依舊平靜,但目光深處,總有些讓人捉摸不透的暗流浮動。李冰苦笑,“我若說不是,公主會相信在下麼?”風舞靜靜盯著李冰,茶色瞳人中閃爍著攝人的光芒,仿若要將李冰裏裏外外看個通透一般。
一個女子麵對一個刺殺皇長子的逆賊,竟還有如此犀利沉靜的目光,李冰心下倒是敬佩起眼前女子的膽色來,坦然一笑,“公主這襲繡緞應該是雲水城的手藝罷,果然不凡。不論何時,都是平順如水,流逸如雲呢。”風舞愕然低頭回視衣裝,這才發現適才墜亭之時,衣襟已有些不整,左邊香肩微露。麵色頓時變的通紅,連耳根都變的火熱。見李冰笑吟吟的望著自己,麵上現出一絲怒色,“口舌無德,言語浮滑,還不轉過身去。”
李冰好意提醒,哪料她會發這麼大的火,更得了一句“口舌無德,言語浮滑”的評語。雖然覺得未免小題大做,但畢竟她是女兒家,兼之地位尊崇,想來從未在人前如此失態過。微一皺眉,還是背過身去。
“好罷,你救了我,本公主又豈能不相信你。”李冰正自等的不耐,風舞突然出聲,回答的卻是李冰的前一問。李冰轉過身來,心中大喜,此時身形既已暴露,在暫時安全之前便須得寸步不離的盯著她。否則若讓她出聲示警,再想脫身,便難如登天。此刻她肯配合,自是省事的多。
風舞一笑,盈盈轉身出亭,李冰正欲待伸手去攔,“你現在最好的選擇便是跟著我,尚有一線生機。”風舞目光投向東麵高聳的風信塔,緩緩道:“當然,你亦可以製住我,隻是我若在亭中稍有不妥,怕你也走不遠。”李冰伸出的手登時僵在半空,風舞這番話正中要害。不能製住她,更不能讓她輕易脫離自己視線。李冰這才發現自己這一現身,所要付出的代價有多大。此時被一個女子指東指西,卻毫無辦法,心中不禁有些著惱,冷道:“我看最好的辦法便是任由你跌出亭外,屆時宮中大亂,我自可伺機而出。”說罷自己也苦笑一下,即便是事先知曉會有如此後果,再選擇一次,又怎能不出手相救?一時不忿說出這等話,未免有些小氣了。
風舞長長睫毛一跳,低頭默然,麵上神情極是複雜。半晌突然抬頭展顏一笑:“有些事既然發生了,便不可再改。”說著盈盈轉身出亭,“宮中下人不敢抬頭正視於我,你低頭跟在我身後,應不會有人起疑。”
李冰苦笑搖頭,微一沉吟,邁步跟上風舞。她欲助自己之心雖絕不可輕信,但目下也唯有此路可行。如若真讓遠舉確信了自己藏匿西宮,李冰毫不懷疑他到時會下定決心,來一場掘地三尺的大圍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