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魘夢(2 / 3)

五月的夜晚,略帶了點初夏的燥意。

極欲宮也換下保暖的木質屏障,裝上輕薄的窗簾和精巧的鏤空隔板。奧克塔維婭.克洛狄烏斯沒被邀請參加今天的晚宴,或許是帕圖斯一世擔心她借助與摩蘇家族的老關係恢複政治上的影響力。奧克塔維婭有些惱怒,但對近期受到的冷落也有些習慣了。她招來依附於她的年輕人,還有男女侍從和失去心智的精靈奴隸,繼續往日的消遣和放縱。

雖然人數上不占優,極欲宮晚會的熱鬧程度一點不遜色於帝王的。現在已進入最終的階段,一群精力充沛的男女吸食著奧克塔維婭所提供的迷藥,陷入對肉欲的極度渴望中。

一個仕女糾纏著容貌嬌美卻表情呆滯的月精靈奴隸......

奧克塔維婭又吸了口粉末狀的迷藥——真夠衝的!

她記得是亂臨走前調製的,以滿足她這恩主缺乏關愛的身體。忘恩負義的!如今聽說正與西絲婭.摩蘇交好著呢。雖說是奧克塔維婭自己因為阿格麗娜的原因,主動疏遠了亂。可是她也不該這麼快就另覓新歡啊。

亂這個家夥,就喜歡搞此類顛倒眾生的小把戲,還真是可愛啊。奧克塔維婭的神誌亦有些迷亂了。一個與亂一樣可愛的精靈奴隸爬了過來,由背後抱住了她的腰。嗬嗬!他和幾個人胡混過了?竟然開始找上晚會的主人了。該獎賞一下他的勇敢!

奧克塔維婭的手臂環在他濕潤的頸部,心裏想著,這些失神精靈的技巧到底是來自原有生活的痕跡,還是來自聯邦後期的訓練?她幻想著自己是撫育萬物的大地,密集的雨點不斷掉落在她的肌膚上,隨後形成一股勢不可擋的激流,洶湧地衝入幹涸的穀地,滋潤著著她幹渴的內心。她暢快地大叫,把一切不快和鬱悶都宣泄了出來。不知覺間,精靈的後背被她精心修剪的指甲劃出一道道暗紅的傷痕。

當所有人都榨幹自己最後一點精力,便就地躺倒下來,陷入迷醉的長眠。奧克塔維婭被圍攏在一堆交錯的肢體之間。她睡得很香甜,與任何一個得到萬千寵愛的女人一樣。隻有性、無休的歡愛,才能讓她感到生活的樂趣,忘卻世道的薄情寡恩。

在甜美的夢鄉,她繼續著未盡的享樂,直到厭倦了各種各樣的嚐試。她無聊地站起身,揮手間驅散了隻會獻媚的花樣少年。她緩緩走出屋內,發現自己來到一片翠綠的草地上。遠方的溪水為她奏響叮咚的迎賓曲,柔順的花鹿和白兔向她俯首拜伏。她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敏感的嗅到其中微弱的、帶著誘惑的麝香味道。充滿活力的毛皮揉擦著她裸露的肌膚,讓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年輕和愉悅,仿佛回到了十六、七歲的光景,卻又絲毫沒有當時的重重心事。

多麼美妙的場景!以致她寧願從此睡去,再也不想回到現實的生活中。

忽然,歡快跳躍的動物們驚慌地四散逃去,明媚的陽光也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奧克塔維婭恐懼地向四周看去,卻發覺天宇間已是死寂一片。仿佛前一秒還是盛夏,後一秒就是蕭瑟的冬季。莫名的她低下頭,注意到自己潔白細嫩的雙手無可挽回地失去光澤,刻上了難以掩飾的皺紋。

她知道她被打回了原形,心裏的滋味苦澀難當。她想知道是誰破壞了她的美夢,連她這一刻的愉快都要奪去。

一個熟悉的身影向她走來。

奧克塔維婭起初以為是那個自己從未愛過,且也是死在她手上的第一任丈夫波裏摩(Polemo)。然而待到黑影稍稍走近些,才看清是自己出息的兒子帕圖斯.克洛狄烏斯。

“母親,你怎麼愁容滿麵的。現在還有什麼能惹你不悅嗎?”夢境中的兒子比現實中的更為體貼,更為溫情。

“帕圖斯,為什麼天色驟變,變得那麼慘淡?”

“哦!”帕圖斯麵不改色地回答:“那是因為你的時代已經過去,新的女主人即將登上舞台。每一片綠葉,每一絲陽光,都是獻給她的。你嘛......,什麼都沒有了。”

“誰?有誰膽敢竊取我的地位和我的幸福?”奧克塔維婭近乎聲嘶力竭地大叫。

兒子笑了。

“還有誰?當然是我的阿格麗娜啦。我親愛的,像雪一般潔白、像花一般美麗、像神袛一般高貴的阿格麗娜。你將為她讓道!與她相比,你就像地上的塵埃般不值一提。”

奧克塔維婭的臉色由紅變白,由白變青。她努力壓抑住自己,沒有吐露滿腹的惡毒詛咒。

她淒慘地咧了咧嘴,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

“我的兒子終於找到了美滿的伴侶,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阿格麗娜還躲著幹什麼?快快讓她來見我,我好親自祝賀她。”

帕圖斯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她不就在這裏嗎?你可要恭謹地晉見她。”

奧克塔維婭抬起頭,這才發現不遠處出現了一張裝飾華麗的寶座,上麵正襟危坐的便是身穿高貴服飾的阿格麗娜。——她竟然連衣服的式樣都偷竊了,這可是奧克塔維婭在隆重的場合才會穿戴的奢華裝束。

奧克塔維婭像一頭雌虎般向阿格麗娜撲去。她要劃破她的臉,要摳出她的眼睛,要把她扒光了衣服用藤條狠狠地抽打,然後再把她當成肮髒的娼婦賣到費瑪黎緹聯邦去。

阿格麗娜不費吹灰之力就阻止了奧克塔維婭,甚至連她的手都沒有髒。一直守在她身邊的那個‘不老之人’律僅用一擊就把奧克塔維婭打倒在地。還沒等奧克塔維婭站起身,一隻腳重重地踩在了她的臉上。

“你們想怎麼處置她?這條母狗?”

奧克塔維婭不必抬頭,就能聽出是亂那幸災樂禍的聲調。

阿格麗娜不屑地搖搖手指。向帕圖斯撒嬌地說:“你來定吧!親愛的。”

帕圖斯開心地笑道:“她既然敢冒犯我最珍愛的人,就必然做好了接受懲罰的準備了。你們說呢?”

四周的陰影中漸漸冒出狄奧尼斯.富恩、芝諾比阿、法勒爾.瓦羅、第烏爾納.塞納圖斯、薩姆紐的身影,甚至還有奧克塔維婭的兒子穆西烏斯.斯卡埃沃拉。

狄奧尼斯.富恩冷哼著說:“我早就知道她不是個好貨。”

法勒爾.瓦羅陰陽怪氣地說:“還能怎麼辦呢!總不見得殺了她罷。剝奪她的一切,把她趕到大街上去。她可以用她的身體討生活,就像二十五年前一樣。”

奧克塔維婭的臉色頓變。那段日子,其實也是她最屈辱的時代。與其被打回去,她寧願選擇死。“帕圖斯,我兒!你不會那麼絕情的吧。”她哀號地懇求道。她又轉向奧斯蒂娜.埃利耶:“你也幫我說說好話。畢竟我們曾有過互相扶植的協議。”

“協議?我的確還記得。”奧斯蒂娜點了點頭。“不過,現在有更好的合作對象,我為什麼還要支持你呢?”

奧克塔維婭怒道:“就這個小妮子,抵得上我們二十多年的交情嗎?”

芝諾比阿與奧斯蒂娜.埃利耶對視而笑。舊日的女傭軍代替法師頭領回答:“單靠阿格麗娜一個或許不行,可是她再加上她的兒子,可就比你精貴多了。如今我們不但可以繼續依靠帕圖斯,還可以把希望寄托在他與阿格麗娜的孩子小帕圖斯身上。我們的世世代代,都將和他們所創造的家族牽係在一起。”

第烏爾納.塞納圖斯大聲讚美道:“帕圖斯皇族,萬世昌榮。”

亂此時放開了腳,讓奧克塔維婭站起身來。

坐在寶座上的阿格麗娜,不知何時手裏抱上了一個幼小的嬰兒。帕圖斯憐愛地看著寶座上的母女,眼裏已完全容不下母親的模樣。

“我不相信!”奧克塔維婭大叫道。“他不可能是我的孫子。”

舍馬亞.摩蘇突然出現在她的身邊,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道:“沒錯,他是我的孩子。不過可憐的帕圖斯才不知道呢!他的心裏隻有阿格麗娜。隻要是阿格麗娜肚子裏養出來的,他都喜歡。而我呢,則將成為新帝王的父親。”

“你聽到了嗎?”奧克塔維婭對著兒子嚷道。帕圖斯一點都沒搭理她。

薩姆紐喋喋地說:“有什麼關係呢?舍馬亞.摩蘇又年輕又多金,他的孩子當然比帕圖斯陛下自己的孩子更聰明,容貌更俊美。我絕對支持這件事。”

奧克塔維婭哭笑不得地環顧四周,終於把目光集中到另一個兒子身上。

“穆西烏斯,你總該幫我的罷?”

穆西烏斯悠閑地彈了彈手指。

“帕圖斯答應給我一半的領土。假以時日,我會和我的侄子共同治理這個國家。他那時還很年輕,很需要我的支持和幫助的。阿格麗娜說她不反對我當帝國的攝政王。這甜姐,還真有點意思。反過來說,你又能給我什麼呢?”

奧克塔維婭絕望了。她用手指著一臉無辜表情的阿格麗娜,說了聲;“你......”,就再沒有什麼話了。

阿格麗娜抱緊懷裏的孩子,不讓他看到奧克塔維婭可怖的表情。

“陛下!你看,她都嚇著孩子了。”

“哦!我明白了。”帕圖斯回應道:“那就如法勒爾說的,把她從這裏丟出去。”

所有人都大聲叫著:“趕出去......,趕出去.......”

奧克塔維婭身上的珠寶頓時化作塵埃散落到地上。她的衣服,也漸漸褶皺脆化,風一吹就飄走了,露出破舊的內衣內裙。她顧不上衣不遮體,用雙手緊緊掩住自己的耳朵,卻還是阻擋不住四周大聲的嘲笑。地麵隆隆地作響,刹那間裂開一條大縫,將她整個吞了下去......

夢在這一瞬間醒了。

奧克塔維婭呼地坐起來,惶恐地四下環顧。那些裸露的肉體依舊毫無生氣地癱軟在她的身邊,就像夢裏枯萎的草地。是夢啊!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不對,這個夢未免也太過真實了。假使阿格麗娜真得懷孕了,從未有過子嗣的帕圖斯必定喜出望外,而大臣和普通民眾對這異教異國公主的觀感也會大有改善。再加上摩蘇家族的操縱,說不定就能奠定阿格麗娜孩子對帝國的繼承權。財大氣粗的舍馬亞,還有新近成為宗母的西絲婭,又有誰敢小覷這對金錢與信仰的強強聯合呢?

夢境,已經昭示了這個孩子將對奧克塔維婭本人的生活所帶來的翻天覆地的變化。那麼,奧克塔維婭該怎麼麵對似乎無可挽回的頹勢?

是委屈求全,退縮到最後的角落苟延殘喘地活下去?——畢竟她還是帕圖斯一世的生身母親。隻要放棄政治影響力,維持現在這樣奢華的生活還不成問題。

還是該主動討好一向看不起的阿格麗娜,換取她對這個婆婆保持應有的尊重?——用屈居第二的低姿態,迎合阿格麗娜緩緩上升的新形象,不失是一種丟卒保帥的策略。

奧克塔維婭猶豫了。

她不願意失去如今的舒適生活,更不願意放棄費盡心血才得到的地位。想想看,她為此失去了多少?一向養尊處優的阿格麗娜憑什麼如此輕易地將她擠下去!就憑她青澀不熟的床上功夫,和肚子裏來曆不明的野種嗎。

奧克塔維婭越想越惱火,最後竟嘿嘿地冷笑起來。沒那麼容易!她隨手拿過一件輕薄的披肩,裹到自己的身上,又用腳踢醒縱欲過度的侍從,讓他立刻給某位權高位重的大人送去一封口信。

......

奧克塔維婭的夢,傳遞到了阿格麗娜的精神世界裏。她輾轉反側,始終不得入眠。蘇芮娜.拉斐亞今天說的話,在她的腦海中翻騰不息。一個願意接受她和帕圖斯一世之間愛情的皇後?這是否意味著一段比她想象中更為持久而穩固的情感。果真如此的話,作為另一方的帕圖斯又會是什麼感想?欣然接受,還是斷然拒絕,哪樣都不符合阿格麗娜的心意。

半夢半醒之間,她似乎離開了這個喧囂的城市,身處大海邊的碼頭上。

潮濕而帶著微微腥氣的海風吹拂著她的鼻翼,讓她感到某種有趣的搔癢。海潮拍打著岸邊,發出嘩嘩的水聲,與家鄉達可河相比,當然更加豪邁有力。阿格麗娜隱約想起,自己還從未到過接近大海的地方。可是舔了舔嘴唇,卻明明帶有澀澀的鹹味。

眼淚!

離開身體的魂虛無地飄浮在空中,無奈地看著淚水從自己的臉頰滑落到嘴邊。她在哭,阿格麗娜在無聲地哭泣。離開了故土,也離開了愛人的國家,來到一個陌生而充滿敵意的地方。往日舒適的服飾,被換成簡陋的麻衣。曾經嬌嫩的雙手,也因為艱辛的勞動而變得傷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