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麗娜遲疑了一會兒,最後不得不實話實說。“如果不考慮其他的因素,我覺得你會比西絲婭更合適一些。主要是個人聲譽、秉性脾氣方麵。前提是你本人不在意與帕圖斯陛下的年齡差距。”
蘇芮娜滿臉掩飾不住的笑意。“我當然不在意啦。年長的男人,更有耐心,也更體貼一些。”她的話鋒一轉。“可是恰恰因為其他原因,我現在處處受阻。帝國的某些高層似乎也在故意阻撓我與帕圖斯陛下的相互了解。如果陛下因此而無法做出合適的選擇,對你我和他都沒有好處。你說呢?”
阿格麗娜無奈地搖了搖頭。蘇芮娜(Surena)女王說到底,就是需要阿格麗娜協助來接近帕圖斯一世。身為女王的她也夠可憐的,隻能用共事一夫的默許作為交易的籌碼。足見得她是快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你們卡雷的情況要比一年前的伊斯特裏亞好很多了。即便無法如願地建立與帝國的聯姻,至多也就是麵子上有些過不去罷。沒必要把自己逼得那麼緊。”阿格麗娜頗有些憐憫地說。
蘇芮娜聽了這話,身子一滯,臉也變得鐵青。她好不容易才壓住自己的嗓音。“公主殿下,我不是那種寡廉少恥的人。沒錯,卡雷這段時間的確遇到諸多不順。奧盧斯(Aulus)同盟上個月偷襲了我國的一處領地,強占三個村莊。去年蠻族雖沒有大舉入侵,冬季的北風卻凍死凍傷我近千個臣民,國內經濟亦因此大受打擊。常年的軍備占據了大半的稅收收入,商業則像凍僵了似的毫無起色。所有的壓力都承受在受苦受難的民眾身上,他們的饑號令我徹夜難眠。但即便如此,也沒有一個卡雷的人會低頭認輸。而我想做的,不過是替他們謀取些許希望罷了!再渺茫一些,離得再遠一些,也無所謂……”說到後來,她的聲音不禁哽咽了起來。
阿格麗娜連忙道歉說:“我沒那麼意思。我隻是不想看到你把希望都寄托在一個毫無把握的婚姻上而已。”
蘇芮娜.拉斐亞有些傷感地點頭。“我明白。”看著阿格麗娜慌張的樣子,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來找你,就是因為你我的境遇相似,所以相信你能夠理解我的苦衷。現在,我的確沒有多少可以依賴的——弗洛魯斯主教製約不了西絲婭.摩蘇;卡雷的財力更比不上摩蘇家族;卡雷的重騎兵雖盛名在外,如今的兵力卻連自保都有所不足。如果你能幫我排除掉某些世俗的障礙,讓我順利進入帕圖斯陛下的視線,對我來說無疑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阿格麗娜為難地說:“我不知道能幫到你多少。在帝宮裏,我自己都不過是個身份稍特殊些的客人而已。”
“僅僅是收到帕圖斯陛下的個人邀請,或者是他當麵的關心,就能對奧盧斯(Aulus)同盟起到立竿見影的威懾作用。隻要過了這個坎,待我國的實力稍事喘息,德烏斯.布拉的騎兵就能收複失地。至於今後……。不介意的話,我想繼續與你加深了解。然後再由你判斷,我是否具備成為帝國皇後的資格。”
蘇芮娜動情地勸說,終於讓阿格麗娜勉強答應了。兩人約定後續的聯係,便攜手走向各自不遠處正等待著的臣子。作為統治者或繼承人,她們的地位都高高在上,責任卻也因此成倍的增加。假設阿格麗娜隻是豐足商人世家的女兒,蘇芮娜也不過是普通騎士家庭的小姐,或許就不會有那麼多不如意的事。然而,在神的字典裏沒有假設這個詞。她們也隻有按照早已寫就的劇本,扮演命中注定的角色。
另一側,更接近人們關注中心的地方,西絲婭.摩蘇招招手,邀請亂加入談論。看著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地向律示好,西絲婭早憋了一肚子酸醋。
亂的臉上表現得絲毫未受影響似的,向圍繞在西絲婭身邊的一群人姍姍走來。她的步伐搖曳多姿,跨部的扭動,讓無論是宿老年紀的第烏爾納還是早已心有所屬的帕圖斯一世都不禁為之心動。
“法師閣下,今天你的運氣似乎不佳啊!”狄奧尼斯.富恩的兒子,與帝王頗為親近的帕尼斯.富恩(Panis.Faun)打趣地說。
亂修長的食指放肆地劃過軍官精心修整過的下巴。“這方麵的運氣,我當然比不上風liu倜儻的軍團長你啦!怎麼,你有興趣要結交我嗎?我可不像年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們那樣容易滿足哦。”
帕尼斯.富恩常年身處軍營,與一幫子兵油子混在一起的時間比乃父還長。他當然很喜歡這種直奔主題的調調。“當兵的最喜歡女人了,尤其是你這麼嬌媚的類型。要是你願意去我的營地逛一圈,我保證你會有爽到極點的感覺。”
“希望你不是在糊弄我,我可是會真心期待的。”亂的胸部貼上帕尼斯的胳膊,嘴裏呼出濕潤而芬芳的口氣。“不過我也知道你們當兵的最迷信了。所謂情場得意賭場失意,上戰場不啻是一個人最大的賭博——以自己的命作為賭注。你不怕把你的魂都貼給我嗎?”
西絲婭冷冷地說:“與亂打交道,可真是要隨時做好送命的準備的。”
亂在帕尼斯耳邊低聲嘀咕:“別理她,她是在嫉妒。事實上,我比較喜歡真槍實彈的類型,比如像你這樣的……”
帕尼斯喘氣的聲音都變粗了。亂咯咯咯地笑著,挑逗狄奧尼斯.富恩毫無招架之力的兒子之餘,還頻頻向其他男性射去勾魂奪魄的媚眼。
阿爾比努斯主教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哦!新任宗母遠赴東方省期間,亂法師將被特聘為玉座襄助,負責西絲婭宗母安全方麵的事務。”
雖然除了帕尼斯.富恩,其他人的表情都沒有什麼變化。不過想必大部分人都在心裏暗笑——這位襄助恐怕負責的不僅僅是安全,還包括臥室之間的內務吧!西絲婭已算是姿色撩人,若再加上亂,玉體交錯、耳鬢相磨……這下,浮想翩翩的已不止帕尼斯.富恩一個了。
西絲婭不打算掩飾自己與亂的親密關係,卻更不願見到亂與他人打情罵俏。她高挑地伸出手來,逼得亂不得不離開帕尼斯。最後片刻的身體摩擦,殘存的一絲香馨,帶著虛情假意的不舍,讓被迷惑的帕尼斯悵然若失。
亂笑著挎起西絲婭的胳膊。
“陛下、各位大人、主教閣下,你們不打算拷問我那點微不足道的小嗜好罷!”
芝諾比阿終於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小嗜好?哦,我還以為是法師你難以割舍的惡習呢。”
帕圖斯一世掃了一眼既是得力手下又是舊情人的芝諾比阿,示意她不要借題發揮。如今的局麵頗有些微妙,他不希望為了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而得罪新近上任的帝國宗母。亂也曾跟隨過阿格麗娜,帕圖斯一世亦有些愛屋及烏罷。
“剛才說到宗母閣下你即將轉移玉座至甘格拉(Gangra)。不過東部剛剛平定,治安上可不怎麼安寧呢!延請法師協助,想必也是教廷體恤的做法。就我而言,還是希望你能留駐在埃杜維城得好。一則交通便捷、貢物豐盛,二則也方便我們這些信徒就近聆聽神的教誨。”
西絲婭有亂陪在身邊已是心滿意足,哪裏還在意帕圖斯一世話語中的潛台詞。“據說那裏風景幽雅,地方曠闊,比人群擁擠的城市好很多了。”
帕圖斯一世當然知道東方省人煙稀少,的確是談情說愛、蜜月避人的好去處。要不是政務纏身,他自己也動過帶著阿格麗娜去那裏清靜享樂的腦筋。可是CHAOS教的兩個主教在他的帝國首都勾心鬥角不算,還把宗母級的人物往新征服的殖民地裏派,怎麼都不像是件令人舒心快樂的事。
弗洛魯斯解釋道:“東部地區這些年來動亂頻頻,宗母閣下覺得有必要以神之教義安撫人心,所以才特意決定移駕偏遠之地的。至於埃杜維,有我和阿爾比努斯,陛下您還不滿意嗎?”
帕圖斯一世皺了皺眉。他的輔政大臣們提及過這種可能性——那就是西絲婭.摩蘇為躲避複仇宗與自由宗之爭,不得以才躲避到東部地區去的。可是CHAOS教廷內向來是女性角色比男性強勢,西絲婭即便暫時不敵年長的兩位主教,想必也不會長期甘心居於下風。她是否有其他的打算呢?
一旁的穆西烏斯.斯卡埃沃拉乘機插話說:“近期甘格拉附近的確有一夥勢力強大的叛賊活動。帝國宗母閣下能親臨東部,當地的信徒必定心存感激,也就不容易被居心叵測的宣傳所蠱惑了。”聽著像是在提醒帕圖斯一世宗母玉座東遷的好處,穆西烏斯心裏實際上還在忌恨亂之前害死他的情人外加駁他麵子的仇。他已和法勒爾.瓦羅商定,近期就要去東部獨掌大權。到那時,還怕找不到機會好好整治這個桀驁不馴的法師嗎?
帕圖斯一世半信半疑地接受了弟弟的說法。“或許如此。但宗母閣下應該不介意與帝國政府,特別是我個人保持密切聯係吧?我的驛站係統可以保證十天一個來回的信件通訊,希望你能將在甘格拉的情況詳細地告訴我。”其實就算西絲婭不寫信,帕圖斯一世派駐東部的官員也會把新宗母的一舉一動通報至埃杜維。帕圖斯一世的關心,有一半是在暗示西絲婭不要背後做小動作。而在一般人聽來,倒仿佛是帕圖斯一世對西絲婭這個潛在的結婚對象有所眷戀。
“我對穆西烏斯將軍所提到的叛賊沒什麼興趣。這些家夥膽敢冒犯我的話,亂的魔法首先就饒不過他們。他們還要好好考慮一下,得罪神的代言人會是什麼樣的下場。”西絲婭殷紅的嘴唇,吐出冷酷的嘲笑,反而讓帕圖斯一世放下心來。隻要教廷勢力不與東部本土的反抗勢力交往,應該不至於會對帝國的統治產生根本性的影響。至於西絲婭是否在東部發展複仇宗的勢力,抑或倒向自由宗,就僅僅是弗洛魯斯和阿爾比努斯要頭痛的事情了。
亂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這裏權重位高的幾個人無不盤算著自己的利益得失,卻對迫在眉睫的危險熟視無睹。真正的危機實際上正源自人類自身。到底要喪失多少條生命才能使他們明白,權勢也好、財富也好、情感也好,都不過是神袛操縱人心的手段。而神想要的,則是用無數個魂體堆積起來的供奉。
對亂而言,這些犧牲無疑也像草芥一般微不足道。無論還要死多少人,無論還要拆散多少個家庭,無論還有多少血淚要流,她將一概漠視。就算把視野之內所有人,以及他們的眷屬、他們的親朋、所有仰賴他們的人都奉送給貪得無厭的神,她也不會眨一下眼。隻要那個恨她、愛她的嬌小女孩繼續留在她的身邊,她便心滿意足。
......
晚會漸漸接近尾聲。
迷醉的美酒和妖豔的舞姬讓大部分人忘了往日的煩擾,盡情沉溺於感官的刺激之中。帕圖斯一世啜飲著碧玉杯中的鮮紅色瓊漿,目光變得迷離起來。眼前的一切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即將遠離而去。
他還在追求些什麼?
複仇?趕走了作威作福的摩爾基.哈利卡納蘇斯之流,可到頭來他一手建立的帝國也像奴隸主聯邦那樣窮兵黷武,將自身的意誌強加到其他人的頭上。東方省持續不斷的反抗,就是一個明證。那麼,他和那些奴隸主到底還有什麼區別。
愛情?普蘿蒂娜早已化作白骨。數十年的奮鬥,卻發現悲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的母親。愛情、親情,帶給他的隻有痛苦的回憶。委身於他的阿格麗娜固然是個安慰,他卻不能帶給她美滿的婚姻和終生的幸福。
榮譽?或許最初他被作為一個解放者而受人崇拜。現在,就不那麼肯定了。他離開了人們的擁戴,遁入孤家寡人的深宮。沒錯,他選任了一批擁有能力的大臣、新貴,卻也不得不保留甚至提拔了舊有的貴族體係。普通民眾怎麼看他?敬畏遠多於愛戴罷。
環顧左右,一邊是他曾經愛過、他正在愛著、他未來可能必須去愛的女人,一邊是信任他的、依賴他的、希望從他身上獲得利益的臣子。還有各懷心思的教士、巨商們。他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對這些人產生深遠的影響,然而他自己難道不是又受製於這些人對他的期待、指望、意圖?
他已失去自由,失去自我,已經變成某個他自己都認不出的陌生人,一個……怪物?就像那個擁有近百歲的壽命仍然年輕如舊的‘精靈之友’,那個阿格麗娜視作天人的律?嗬嗬,怎麼也不會像與西絲婭.摩蘇攪在一起的亂罷?
“你很羨慕她們嗎?”一個深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
“什麼?”
帕圖斯一世尚未完全清醒,口齒含糊地低聲問。芝諾比阿關切地側過身來,帕圖斯一世抱歉地搖了搖頭。今天,他的確喝多了。腦海裏的聲音歎息著說:“凡人!永遠不知足的凡人......”,漸漸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