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帝國宗母當選的消息,迅速傳達到了帝國政府的高層。
正式的上任儀式尚有一段時間。但作為戰錘帝國首任國家級宗教領袖,西絲婭.摩蘇的名字注定將被載入赫薩比斯的史冊。沒有人知道她會給這個新生的帝國造成何種程度的影響。當時最引人注意的,莫過於她奴隸主聯邦的出身,以及二十八歲的芳齡。南方人是建立帝國的主體,基於故往的經曆,他們對西部蓄奴家族成員之一的西絲婭本能地抱有不信任感;可是摩蘇家族近年來積極參與帝國的重建,西絲婭.摩蘇無論血統傳承、身體狀況、容貌教養上都具有成為皇後的資質。所以,帝國上層對西絲婭被選為宗母的事未免有些矛盾的心情。
文官相對而言更容易接收這個事實。
第烏爾納.塞納圖斯與舍馬亞.摩蘇之前就已見過麵,並溝通了各自所需。其他的大臣或多或少都與包括摩蘇家族在內聯邦各城邦的商人輸入的,遍布帝國市場的產業有關聯。奴隸主們在失去南部的殖民地後,轉而著意於收買、賄賂南部地區的新生統治階級。就算高高在上的奧克塔維婭.克洛狄烏斯也收受了他們不少好處。貴族、城邦議員、大行會的主事者不單在平日給予摩蘇家族方便,還在心理上漸漸認可了奴隸主的存在,甚而因為這些往日的壓迫者如今以平等身份對待自己而頗有些沾沾自喜。
武將們的意見並不怎麼統一。
狄奧尼斯.富恩為首的守舊派反對意見較為突出。他們經曆過被殖民的時代,還與奴隸主聯邦強加的總督、督軍進行過長期的鬥爭。西絲婭.摩蘇的當選,讓他們有一種被卷土重來的感受。但這一派由於近期狄奧尼斯與帕圖斯一世的隔閡,明顯失去往日的影響力。芝諾比阿自己就是聯邦的籍貫,出於避嫌無意讚同或者反對。法勒爾.瓦羅也沒什麼反對的理由,但同樣也沒有支持的意願。奧斯蒂娜.埃利耶則明確站在摩蘇家族一邊,原因當然是她與舍馬亞.摩蘇的幕後交易。穆西烏斯表示,他樂於見到一位年輕的女士擔任如此重要的職務。不過大多數人認為穆西烏斯對臉蛋和身材的關注,要遠遠多於他對西絲婭的出身背景的。
帕圖斯一世也覺得棘手。
情感角度,他是極其厭惡一個奴隸主成為帝國國教的精神領袖的。不過舍馬亞.摩蘇掌控著帝國經濟的重要命脈之一——鐵器市場;而且還表露出參與並幫助帝國的柔韌性。假如現在反對舍馬亞的姐姐擔任宗母,先不說教廷是否會聽從,就算惹惱了舍馬亞,也足以對帝國造成不小的動蕩。財政大臣一定會說,帝王如此舉動將使其他願意協助帝國的人感到寒心。
更現實的考慮,宗母的地位特殊,在CHAOS信徒中的影響力更不容忽視。帕圖斯一世對西絲婭本人沒什麼約束力。如果她蠱惑帝國的民眾反叛,或者僅僅是對帝國政府抱不合作態度,帕圖斯一世都無法直接處置她。唯一的手段是向教廷提出抗議,而教廷什麼時候回複、如何回複,就隻有指望神袛們的保佑了。難道真得要象母親奧克塔維婭說得那樣,正式將西絲婭.摩蘇作為皇後人選來考慮才能解決問題?
與奴隸主聯邦相關的麻煩還不止這一個。
奧卡.吉布被角鬥士達雷斯打敗後,蠻族中立刻掀起針對比賽不公的喧囂。奧卡的兩個兒子宣稱他們在整個西部都從未遇到過如此強硬的對手,達雷斯超乎想象的耐力背後肯定有‘腐臭’的魔法氣味。蠻族曾乘著獨木舟多次劫掠西部,也隻有各城邦結實的厚牆才能擋住他們的兵鋒。要是奴隸主聯邦的角鬥士都象達雷斯那樣,崇尚單兵實力的蠻族怎麼可能在聯邦境內如入無人之地?由此考慮,他們的說法未必就是沒有依據的捕風捉影。
達雷斯來自奴隸主聯邦,帕圖斯一世完全可以把蠻族的埋怨引向西部。可達雷斯是一名靠自身努力獲得自由的奴隸,於情於理都不該被視為聯邦的代表。這次競技大會的規則寫得非常清楚——使用魔法武器、裝備需要根據平等原則加以限製,使用魔法加強身體強韌度則是例外。何況達雷斯又深受埃杜維民眾的喜愛,責怪乃至追究他的責任,無論如何都會被視為一種出賣的行徑。可是反過來說,如果庇護達雷斯呢?蠻族當然不會滿意。在其他國家看來,帝國也有與奴隸主聯邦狼狽為奸的嫌疑。
這次的競技被賦予太多意義,宗教的、政治的、經濟的。一旦觸及某些方麵的利益,簡單的事情也變的複雜化了。
經過一整天冗長而毫無結果的商議,帕圖斯一世疲憊地回到寢宮。阿格麗娜優雅地坐在床上,慢慢地啜飲著冰凍的紅酒。
帕圖斯一世一屁股坐到她的身邊,接過她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
“身為王室的女性還真是愜意!既不用為衣食擔憂,也不必在錯綜複雜的政務上勞精費神。要真能轉世投胎的話,你我索性換個角色做做罷。”
阿格麗娜知道帕圖斯是在抱怨,便沒有與他爭辯,嫣然笑道:“向來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我們阿赫諾王族傳承已有十一個世代,才讓我有那份閑暇雅致與你這位帝王談情說愛。我一直是抱著感恩的心情享受著每一天的。”
帕圖斯一世躺倒下來,腦袋擱在阿格麗娜的腿上。
“我和你不一樣。克洛狄烏斯家族的祖先兩百多年前隻不過是個稍有名氣的陶器商人。老克洛狄烏斯以花錢收買選票的方式才得以進入市議會。他的後代通過自身發展和聯姻逐漸成為世襲貴族。在我曾曾祖父的時代家族的聲望達到鼎盛,曾連續三次當選為執政官。可惜後來就一蹶不振了。現在回想起來,要不是因為我母親在奴隸主殖民時期耍盡手段,恐怕克洛狄烏斯的名字早就消失在故紙堆裏了……”
“她也是不得已的。如果我處在她的境地,選擇也並不怎麼多。”阿格麗娜總算找到機會替奧克塔維婭.克洛狄烏斯說幾句好話。考慮到今後一段時間都希望與帕圖斯一世親密相處,這位帝王之母是阿格麗娜無論如何都躲不開的。
帕圖斯一世側過身,冷冷看著阿格麗娜。“至少你做不出拿普蘿蒂娜去換取榮華富貴那樣的卑劣行為。”
阿格麗娜默默接過帕圖斯一世手中的酒杯。
帕圖斯覺得自己的話說重了,主動岔開話題說:“這酒不錯,帶著點達可河(DakeFlumen)溫潤的味道。”
“是我父親托人帶來的。前段時間伊斯特裏亞國內有些動蕩,他忙得連使團的日常經費都忘了送,逼得外交大臣阿皮尼斯.倫圖姆把使團最後一點錢投入競技場的賭博裏。這次總算想起要補上資金缺口的時候,他讓人順便多帶了點東西,包括好幾桶酒。這酒是伊斯特裏亞境內的王家酒莊釀造的,2600年的成色。”
“2600年?距離現在有十二年了。那一年我和穆西烏斯,還有狄奧尼斯.富恩,聯絡阿勒西亞(Alesia)、阿瓦裏庫勒(Avaricum)、蘇瓦鬆(Soissons)三個城邦,與埃杜維結成攻守同盟。自此,奴隸主聯邦的勢力徹底被逐出南部地區。”帕圖斯一世想起往昔的崢嶸歲月,眼神也變得興奮起來。不過看著阿格麗娜興致勃勃地注視自己,他不禁有些害羞。咳嗽了兩下,他又問:“那個老滑頭阿皮尼斯也參加賭局了?輸贏如何?”
“嗬嗬,他和我們的宮廷法師寧夫.弗拉維都輸了個精光。要不是舍馬亞.摩蘇知道後送了一筆救急的款項來,阿皮尼斯隻好典當我的珠寶來支付當月使館的租金了。這一準會要了他這個好麵子的外交大臣的命。說起來,埃杜維城的物價可是越來越高了!”
“競技賽帶來大量的人員和大筆的財富,物價漲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帕圖斯一世之前聽過第烏爾納提交的報告了。“咦,舍馬亞.摩蘇送的錢。他怎麼知道你們手頭緊張的?難道說,你抹不開麵子向我提,反而告訴他了?”
阿格麗娜的臉一紅。“不是。阿皮尼斯賭錢的事,他向舍馬亞聊起過。舍馬亞或許是因此才知道我們暫時性的窘迫處境的。也有可能是律告訴了亂,亂不願意露麵,才讓舍馬亞送過來的。”
帕圖斯沉吟了一會兒,才說:“多少錢?盡快還給舍馬亞.摩蘇,帶上利息。必要的話,我替你還。這份人情拖久了,我擔心會有後遺症。”
“他不像是那種人。”阿格麗娜輕聲反駁道。她對舍馬亞還是頗有些好感的。
帕圖斯搖了搖頭。“摩蘇家族已經滲透進帝國的經濟層麵了。你聽說了嗎?西絲婭.摩蘇即將成為帝國的宗母。這樣一來,他們就又能影響到民眾的宗教信仰。剩下的,就是軍事和政治。誰知道這些奴隸主到底有什麼打算!”
“阿皮尼斯覺得舍馬亞.摩蘇隻是想借帝國的市場為他的家族謀取最大的利益,進而擺脫對聯邦的依賴。說到底,他是通過推翻自己的父親獲得現在的地位的,在本國有很大的危機感罷。要進入帝國政界,他那個奴隸主的身份會是很大的障礙。”
“這樣的分析沒錯。但你現在的身份獨特,還是小心謹慎一點的好。”
阿格麗娜聽帕圖斯一世說自己‘身份特殊’,心中不禁一甜。他是在暗示兩人特別親密的關係?
“除了酒和金幣,你父親還送來些什麼?”帕圖斯一世又問。
“……,我和侍女們閨房裏的用具。”
帕圖斯笑道:“看來,他近期內是不打算讓你回去了。”
阿格麗娜羞澀地掩上了臉。“你故意嘲笑我。我又不想繼續過這種不清不白的生活!要不是你……”
帕圖斯強拉開阿格麗娜的手,腆著臉說:“要不是什麼?是不是因為我的英雄氣慨讓你心動,所以怎麼也不舍離去!又或者是我治愈了你的男體恐懼症,你知恩圖報要以身相許?”
阿格麗娜嗔怪地推了一下帕圖斯堅實的胸膛。“你明知故問。現在……,你還讓我怎麼回去?”
帕圖斯一世哈哈哈大笑。
笑畢,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淚,盡力平心靜氣地對阿格麗娜道:“你我的關係上,我的確占據了主動。不過無可否認,你似乎並不怎麼反對。否則在事情起始的時候,你完全可以拒絕我的。現如今,也該是為你的將來考慮一下的時候了。”
阿格麗娜微皺著眉問:“你厭倦了嗎?想要我離開?”
“沒有的事。隻要你願意,無論多久都可以留在我身邊。”帕圖斯真切地說:“我隻是擔心今後你會無法接受現在的身份。”
“你可以想辦法娶我嗎?”阿格麗娜期盼地問。她實在不願意接受沒有帕圖斯的日子。
帕圖斯一世警覺地看著阿格麗娜的臉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沒能從真切的表情中找出什麼隱晦的含義。“哎。”他歎息道:“這是我最虧欠你的地方。我可以讓你以半公開的出現在我身邊,甚至命令我的臣民待你如我的妻子一般地尊敬,但我無法給你正式的官方身份。君王也好、貴族也好、尋常的百姓也罷,都不得不接受某種信仰來支撐自己的精神世界。否則,人和動物就沒有什麼區別了。我以CHAOS為國教立國,臣民大半接受CHAOS的教義。對於他們而言,LAW教信仰的你總免不了會被視為異類。相互愛慕的關係沒什麼關係,說不定還會對我有些正麵的評價——征服異教公主的帝王,似乎是個很不錯的新頭銜。可要是我娶了你,把你當作我的皇後,估計大部分人會把我看成是色欲薰心的昏君了。即便你那麼可愛、賢惠,也都沒有用。”
阿格麗娜頹然道:“我也知道。隻是還存了那麼點虛幻的夢想罷了!”
帕圖斯一世歉然地抓著阿格麗娜地手。“所以我才決定同意你父親的建議啊!他不是想要與帝國的通商專屬權嘛?我可以給他,為了你……。”
阿格麗娜搖了搖頭。
“是阿皮尼斯告訴你的嗎?我猶豫了很長時間,還是沒能鼓氣勇氣向你提起。雖然不怎麼懂這其中的奧秘,但我也察覺到我父親請求中的迫切。既然他都想到要利用我和你的關係,那一定是份足以讓你感到為難的禮物了!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的情感因此而變質。”
“‘讓我為難’嗎?嘿嘿,你的描述還真夠準確的。”帕圖斯一世有些感動地吻了吻阿格麗娜的額頭。“我知道你不願虧欠我,但這麼點事我還是能夠辦到的。再說,你父親阿赫諾十一世想要當融洽帝國與中部地區關係的馬前卒,我也沒理由澆他的冷水啊!薩姆紐他們不明白,除了與奴隸主聯邦,我們現在與整個赫薩比斯的關係都不怎麼好。而奴隸主聯邦,恰恰是我最為忌諱與之打交道的國家。要知道,我們去年還和包括伊斯特裏亞在內的多個國家處於交戰狀態呢!要是因為阿赫諾十一世的活躍,使得我們能與其他國家建立起相對良好的關係,我樂見其成。至於專屬不專屬的問題,等打開了局麵再和你父親討價還價都來得及。”
“他到時候一準會狠狠地開一個讓你暴跳三尺的價錢!”
阿格麗娜的心情因為愛人的話輕鬆下來。她隨口損了自己父親一把,惹得帕圖斯失笑道:“知父莫如女。”
兩人對視而笑,將一杯酒交換著喝盡。
一番愛撫後,帕圖斯一世問起伊斯特裏亞周邊的局勢,阿格麗娜也盡其所知地說出她由故國的通信中獲取的信息。
卡帕安(Carpian)戰役後,伊斯特裏亞適時與帕圖斯一世的帝國簽訂了和平協議。之後更借助公主阿格麗娜的關係,由帝國攫取了好幾項優惠政策。其中包括短期內不征收臣屬國貢稅的承諾、帝國僅保留儀式性駐軍數量的信任關係等,最近的一項便是通商專屬權的談判。與伊斯特裏亞合作的另幾個LAW教國度以此為範本,也陸續向帝國提出停戰的請求。七折八扣後,亦有半數接受了帝國所提出的條件。
由此,似乎引發了中部地區在對待戰錘帝國的態度上的分裂。一部分城邦、國家,包括伊斯特裏亞在內,表現出在確保自身獨立性的前提下願意有選擇地服從帝國意誌的趨向。不過更多的國家,LAW教的、CHAOS教自由宗的,保持懷疑、警戒態度的同時持觀望態度。爾瑟曆2611年帝國發出向中部進軍的號令,當時分裂的諸國未及建立穩固的同盟進行對抗。經過一年多的威脅利誘、斤斤計較,以安吉斯(Angers)、加斯康(Gascon)、卡奧斯(Cahors)三個公國為核心的反帝國聯盟初見規模。呂嫩堡等較為弱小的CHAOS教城邦低調地附和了結盟的提議。盧格德姆(Lugdem)和裏恩斯(Lyens)雖然延續LAW教的主導地位,卻因為去年在戴爾伯路斯(Diabolus)的意外事件中實力大傷,這次也選擇趨近這個CHAOS教自由宗為主的國家聯盟。
奧克塔維婭.克洛狄烏斯所建立的暗探網早已將相關的動向告知帕圖斯一世,以及其軍政合一的政府。帕圖斯一世隻是希望借由阿格麗娜的角度來看待反對帝國的勢力,以資今後的決策。不過,盧格德姆、裏恩斯的消息倒是最新的。
爾瑟曆2612年,帝國大軍沒有任何準備再次侵攻的動態。埃杜維城舉行競技大賽的消息,也被理解為帝國急於解決內部矛盾的跡象。新成立的聯盟不敢稍有鬆懈,隻是日益增加的軍費負擔造成的抱怨聲日漸興起。一些國家索性做兩手準備,一方麵簽署加盟的誓約,另一方麵派出著名武士參加帝國的競技賽。那些隨著武士進入埃杜維城的貴族,名義上是來捧場,暗地裏則積極與帝國高層私下會談。
帕圖斯一世的政府成員對此也形成兩種見解,一種認為應貫徹原有的政策,狠狠打擊挑頭結盟的安吉斯(Angers)、加斯康(Gascon)或卡奧斯(Cahors);另一種則覺得與其繼續施加壓力而促成中部的團結,不如象對待伊斯特裏亞那樣給予部分小國暫時性的休戰協議,以分化敵對的聯盟。爭論中,最近的隆加堡事件再次被提了出來。主戰的一派以此為例,說明這種綏靖主義的政策非但不能籠絡人心,反而會使帝國的經濟過於依賴其臣屬國而變得脆弱。主和的一派則反駁說,正是因為軍隊嚴酷對待業已臣服的隆加堡,才引發最終的民變;而武力鎮壓反抗的結局,亦導致帝國失去道義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