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毯的四角各設一個一尺見方的青銅小台,供主持鑒真禮的四位高等級教廷成員使用。受鑒別的教徒跪立儀式區的中央,受主持者居高臨下的審視,所受精神壓力可想而知。從另一方麵而言,主持者要在台座上保持平衡,也必須保持足夠的注意力。此外,受鑒別者的兩旁各有一位具備一定神術級別的CHAOS教徒,協助受鑒別者順利通過整個儀式。西絲婭選了迪麗婭和卡蓮娜作為她的陪伴。一則是因為兩人的能力足以承擔這個角色;另一方麵選擇這兩個和她較為親近,可以保護她在儀式期間不受惡意的影響。
阿瓦裏庫勒宗母當仁不讓地成為主持者之一。她才不放心其他人去鑒別西絲婭呢!摩蘇家族的財力和奴隸主聯邦的詭詐,那可都是赫赫有名的。另外三位,也都是赫薩比斯地區頗有聲望的宗母級人物。出於公平起見,其中包括阿瓦裏庫勒宗母在內的兩位屬於自由宗,另兩個則是阿爾比努斯主教提出的複仇宗代表。關於這一點,西絲婭本人並不怎麼在意。
主持者就位後,西絲婭在迪麗婭和卡蓮娜的隨侍下走入儀式圈。在此之前,她們已除下靴襪。細嫩的足底先是踏上冰冷的玉石,帶著微微的刺痛;隨後是厚而結識的地毯,遲滯了猶豫的腳步。西絲婭隱隱覺得亂在她身上做了些什麼,以致她無法保持堅定的信仰。雖然她還能感覺到神袛的存在,但神的意誌已無法傳達給她。事實上,西絲婭今天沒有信心能過得了阿瓦裏庫勒宗母的精神拷問。
此時後悔已是晚了。
或者說,從與亂第一次相見起,西絲婭的命運就已經脫離原有的軌道。她記得她對亂的羞辱,也記得亂毫不遜色的報複。然而亂此後始終不棄地守在她身邊,仿佛是對西絲婭的補償。愛,或是互相傷害;恨,卻又相互依戀。如今一切都將終結?還是……,亂,將陪伴她到最後一刻?
西絲婭緊咬嘴唇,堅決地點了下頭。她的兩個隨伴連忙替她解開身後的衣帶,華麗的裙衣輕柔地飄落,露出裏麵貼身的素袍。
“跪下,袒露你的內心!”阿瓦裏庫勒宗母低聲喝道。
西絲婭不屑地掃了她一眼。
阿瓦裏庫勒宗母緊張地舔了舔嘴唇——在那麼多的觀禮者麵前舉行鑒真禮,恐怕教廷的曆史上也少有見聞。如果她這個始作俑者最終沒能在西絲婭身上找出任何信仰上的缺陷,猜都能猜到西絲婭會實施怎樣殘酷的報複。就算是曾經有過口頭許諾的弗洛魯斯主教,到時候一定也幫不上什麼忙。騎虎難下的感覺,帶著苦澀的味道。
然而,西絲婭隨後近乎順從地雙膝跪下,微微閉上雙眼。曼妙的身軀在薄薄的內衣下一覽無遺,讓人不禁嫉妒她的年輕和活力。迪麗婭和卡蓮娜站在西絲婭的左右,雙手交叉,平放在她頭頂上方。她們的身體將擔當西絲婭的精神放大器,把她的意識投射給四個負責審查的儀式支持者。
阿瓦裏庫勒宗母為首的四人輕車熟路地建立起神術通道。她們的感知被神袛的力量大大強化,因而可以進入西絲婭的精神世界。但即便如此,阿瓦裏庫勒宗母還是花費了很大力氣才把西絲婭的記憶組合成自己能夠理解的景象。她不禁暗自慶幸自己沒有直接向西絲婭發起神術領域的挑戰,否則還真可能自取其辱了——這小妮子不知是哪裏吸引了神袛的注意,竟賦予她如此超群的神術等級。單論所獲取的神寵,西絲婭似乎早已將這些宗母級的人物遠遠拋在了後麵。阿瓦裏庫勒宗母當然不會料到,恰是因為亂的無意闖入,將西絲婭的靈魂變得如此支離破碎;她所感到的,僅僅是這個異乎尋常的存在所殘留的明顯痕跡。
情景越來越真實,想必那是西絲婭幼年時的境遇。
正是愛玩愛鬧的時節,梳著‘青春之鎖’發髻的女孩,一縷長發俏皮地垂蕩在耳側。裝飾著綠鬆石和青金石的發圈,顯示她是來自高貴人家的女兒。然而因興奮而淩亂的衣服,近乎赤裸的上身,光著腳在石頭街道上踢噠作響奔跑的身姿,卻與普通的孩子沒什麼兩樣。而且她的身後也的確聚集了一大群出生既為奴隸的小孩,與她在一起嬉鬧玩耍。人之初,又何謂高貴低下,又何謂統禦從屬。
她最愛園丁家健壯的男孩,打架從未輸過,更兼孩子群中號令影從。他那麼高傲,不屑於接受她親自采摘的花朵。每每與鄰街的團夥起衝突,他也總是護在她的身前。有一天夕陽西下,她慷慨地賜予一吻,而他則皺著眉勉強地接受。
……
好景不長。
父親厭倦了這個莊園的貧瘠,將它連同附屬的奴隸一並賣給了附近急於擴充地產的農場主。他早就看穿了所謂‘固定資產’的拖累,用換取的金幣購置了一艘閃亮的商船。女孩不得不暫時離開了自己的夥伴。他們相互約定,不久的將來再次見麵,而女孩也會在那時獻上另一個香豔的吻。
經不起女兒的撒嬌,父親以令他商場上的敵人和朋友意外的價錢,買回了牽係著女兒童年的土地。雖然兼為老買主和新賣家的鄰居以為自己得了大便宜,一年就賺到近兩成的收益;但被認為是驕縱女兒的父親絲毫都沒有提及,他的新船早已把由出售莊園得到最初投資翻了三番。
一年,僅僅是一年,一切就已故是人非。
幼年的玩伴成了管事皮鞭下辛苦勞作的奴工。他們的童年,早早地結束了。看著穿著華麗的女孩在仆人的陪伴下出現在田頭,他們卑怯地窺視著她,不敢作聲。
剛換了主子的管事格外賣力,把手裏的皮鞭甩得啪啪作響。
“你們這幫賤狗,怎麼敢對小女主人不敬?”
“你們這幫吃屎的豬,還不給我趴在地上。低下頭,免得你們汙穢的眼睛髒了小女主人的新衣服。”
奴隸們麵如土色,恐懼地縮成一團。
女孩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地看著眼前相同年紀的男女。有什麼東西變了,可是她弄不清到底是什麼。她孤單地離開,雖然有女仆緊緊伴隨。
她去找父親詢問,卻被告知事務繁忙不得覲見。透過門縫的俏皮的她,發現父親把那高傲的男孩叫到了自己的臥室。他叫人把他洗得幹幹淨淨,他叫人給他化了濃濃的妝,他把他的嘴唇抹得通紅,他親密地抱住他,將他緊緊壓在自己的身下……男孩沒有反抗,因為他的父親在主人一句命令下就有可能人頭落地;因為如果他不從,他的母親就不得不替代他的位置。
女孩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不知不覺中她也變了,不會再當麵說出自己的喜惡。她隻是扭轉身離開,將一顆眼淚深深埋入心底。後來,父親還是通過某種途徑知道了這件事。他並不為恥,反而開玩笑地詢問女孩是否願意分享她的玩具?女孩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隨後便將注意力轉回手中的書頁——那是本薄薄的‘論自由與肉體的奧妙’,典型的享樂主義讀物,夾雜著CHAO教的基本教義。
……
影像驟然變得模糊。阿瓦裏庫勒宗母再次投入冥想,試圖重新聚合彌散的記憶。西絲婭的身體一動未動,意識卻轉移到她十三、四歲的時刻。
女孩初長成人,頗有了些現在美人胚子的模樣。十歲起,她就嚐試了種種肉體的歡愛。對象既有不得不守在她身邊的女奴陪護,也有不小心落入她眼裏的奴童。父親忙著擴大家族的產業,哪裏有那麼多的時間管教自己的女兒!再者就他看來,女孩的喜好不過是奴隸主統治階層必然會經曆的過程。即使是年輕的時候禁欲守身,即使待她結了婚生了孩子,恐怕也不能指望她的丈夫會整日留在她的身邊。到那時,女奴和佞童就會成為她必然而唯一的選擇,如果她不做出在同階級內部找個情夫之類更出格舉動的話。女孩有了個弟弟,他們的關係很不錯。弟弟的早熟多少也與她混亂的行為有些關係;而她也從弟弟身上學到了野心和狡詐。
某天,她又來到幼年時戲耍的莊園。父親已經將莊園的所有權轉到了她的名下,那天算是她作為真正的女主人第一次蒞臨自己的產業。也就在這一天,一群奴隸受不了暗無天日的生活,選擇了集體逃亡。
女孩早就受過這方麵的教育,立刻派人通知鄰近的奴隸主,請他們封鎖出口和道路。十幾個奴隸獵人聞風而至,所以她以極其低廉的價格便雇傭了其中五個。‘生死無虞’——她以摩蘇家族特有的殘酷下達了命令。隨後的兩天,陸續有垂頭喪氣的逃奴送了回來。女孩在其中發現幾張略顯熟悉的麵孔。特別是一具女奴的屍體,雖然被糟蹋得不成人樣,卻還有童年那個總抓著她衣襟的膽怯孩子的影子。奴隸獵人向她的管事伸出手來,手上還帶著尚未幹涸的鮮血——‘活的五個銅子,死的兩個銅子。’他們大聲吆喝著。
她覺得有些憋悶,就叫了一個隨侍的奴隸,跑到附近的樹林散心。
或許是命運的捉弄,讓她在那個曾經第一次接吻的地方,遇到了昔日的男孩。他已經16歲,完全長大成人。艱辛的生活不但沒有摧毀他的身體,反而將他鍛煉地更為健壯。然而,原本光滑細嫩的皮膚,因為整日暴曬在烈日之下而變得如褐土般粗糙;一道遭到毒打後留下的傷痕,掛在他毫無表情的麵頰;沾滿泥土和灰塵的頭發,雜亂地披散在額頭。女孩看見他的第一眼,立刻驚恐地大叫起來。她還以為是碰上的一頭野獸,或是居心不良的強盜。男孩堵住了她的嘴,但女孩的奴隸乘機逃走了。就在男孩遲疑著是否要殺死她滅口時,女孩從他憂鬱的目光中認出了他,並叫出了他的名字。
男孩也認出了她,他連忙讓女孩叫住逃走的女奴。女孩照辦了!而那女奴懼怕不服從命令的後果,不情願地回到了她的身邊。
女孩不知該向他傾訴分離的苦楚,還是該詢問對方的近況。不過她隨後想到,他便是由莊園中逃走的奴隸之一。按照所接受的教育,她應該先穩住他,再伺機向奴隸獵手們示警;可她的良知和情感卻希望她幫助他,將他救出苦海。
男孩知道她的身份,臉上帶著類似的訝異和猶豫。他的臉漸漸轉為堅毅,並努力說服女孩隨著自己去向海邊。他可以由那裏奔向自由,再不必忍受肉體和精神的摧殘。
女孩最終同意了。她遣回隨侍的奴隸,召來一輛馬車。她把男孩和他不知由哪裏鑽出來的同伴們送上車,親自陪著他闖過自己所設定的警戒線。她將馬驅趕得像一陣風;她一路上用盡家族的聲望,避開一個又一個關卡。整整兩天兩夜,她一刻未歇,終於把馬車帶到望得見碧藍海水的地方。
這裏是聯邦治權的極限,就連她有權有勢的父親也不敢把手伸到這個颶風和海盜統治的地域。阿瓦裏庫勒宗母驚訝地看到,結局並非她所猜測的悲情分離,也不是女孩當時所想象的雙宿雙fei。男孩和他的同伴非但沒有感激她,還在徹底確信自身的安全後,向她發出刺耳的詛咒。他們將她掀落在地,他們剝去她的衣物,用帶刺的藤條痛打她,再將鹹澀的海水倒在她的傷口,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奸汙她,最後把她像一條死狗般丟棄在粗礫的沙灘上。她已經記不清當時的委屈和憤怒,她也記不起肉體遭受的折磨。她隻記得他們輕蔑地叫她,稱她是摩蘇家族的母狗,明明隻配給人添XX,卻裝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她隻記得男孩大笑著傷害她的表情,把她的輕信當做他的成功。
這幫昔日的奴隸太過自信了,而且也沒料到女孩的父親會對女兒表現出超乎尋常的關切。他花費整整一千枚金幣的價錢,雇傭了兩百多個亡命之徒,派他們衝進這個無法無天的地方。即便是凶悍的海盜也不敢阻擋財富的勢力,老老實實地交出新入夥的逃亡奴隸們。女孩得救了,被安全的卻丟盡臉麵地帶給父親。父親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將她丟給教堂的醫護者。是CHAOS的教徒以神的奇跡醫好了她所有的傷,皮膚上連一個傷痕都沒留下。
她回到父親身邊。
父親在她養傷的幾個月裏,用盡他那變態的頭腦所能想到的方法,一個又一個地折磨那幫逃奴。死亡是逃奴最好的解脫,可他就是不將它賜予背叛了的男孩。他把男孩帶到女兒的眼前,讓她看男孩手足俱斷的無奈,讓她看男孩體無完膚的慘狀。他告訴她,他用刀挖出男孩的眼睛,割了男孩的下體;他每天剝男孩一小塊皮,然後在上麵撒上鹽和鐵鏽。每過一段時間,就在包紮男孩傷口的奴隸認為他熬不過當晚的時候,父親便放任他休養;而一旦男孩有所起色,父親皮笑肉不笑的臉又出現在了他麵前。
女孩在父親得意的目光下走近男孩,靠近他滿是血汙的臉頰,低聲問道:“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待我?”
男孩怪異地盯著女孩,隨後放聲大笑起來。
“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摩蘇家的公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女主人。你的衣食住行,哪一樣不是沾染著我們這些豬狗不如的奴隸的淚水和鮮血!你的裘皮大衣,是用一個五歲大的奴隸崽子當誘餌捕獲到的雪豹身上扒下來的;你的珍珠耳環,是一幫因為肺病隻能活到三十歲的海濱奴隸從十米深的海底撈上來的;你的金絲靴子,是從八個奴隸進去隻有一個能活過半年的礦井裏掏出來的。你還想我怎麼對你?把你抱在懷裏,拚死保護你?省省吧!”
女孩的臉漸漸變得猙獰。她終於明白了,這就是奴隸主和奴隸之間的關係——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沒有任何調和的可能。她是奴隸主,父親是奴隸主,而他……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奴隸。
父親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是你的了,你想怎麼報複他都可以。別把他當人看!他就是條狗,一條反過頭咬了自己主子的狗……”。說著,他將一把鑲金嵌銀的匕首遞給女孩。
女孩搖了搖頭。
父親剛要發怒,女孩優雅地轉過身,平和地對父親說:“把他家裏的人找來,我要在他們麵前割開他手腳的血管。血流幹之前,他每撐過五分鍾,我就放過他的一個親屬。什麼時候他頂不住了,我就把剩下的都吊死。”
父親訝然的臉上慢慢泛起一絲詭異的笑容。“他最疼愛他的小妹妹,我建議你把她放在最後麵。當然,如果那個十一歲的女奴隸僥幸活下來的話,我就可以把她帶到臥室裏慢慢享受了。”
男孩憤怒地大叫,想要撲向恢複真實麵孔的女孩和她泯滅人心的父親。他完全忘了,他的雙腳早已被打折,而且還纏著重重的鐵鏈。
女孩輕輕踢開男孩的手。她冷冷道:“我會讓他們不斷地給你澆冷水,保持你的清醒的。不必感激我!我隻是想盡力延長你的痛苦,直到你的靈魂深處都被烙上徹底的絕望。”
……
西絲婭腦海中的影像再次突然消散。
這一次,阿瓦裏庫勒宗母她們花了兩倍的時間才恢複意識的接觸。不過女孩已經十七歲,並在CHAOS教堂內獲得她的第一個頭銜。此時的她,隻剩下赤裸裸的yu望,和對權力的追求。她在教廷內平步青雲,她在城邦的議會中軒昂地講解教義,她在她的家族中建立起讓人敬畏的威信。沒有奴隸再記得她幼年時的遭遇,因為他們都死了;沒有人敢再提及她幼年時對某個奴隸的迷戀,因為他們都沒什麼好下場。最後,她和她的弟弟一起,推翻高高在上的父親並取而代之;她來到南方,追逐更為崇高的地位。
“她的信仰並沒有什麼可以指摘的。”一個協同鑒真的宗母滿意地下了結論。“女神賜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