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馬亞嘀咕說:“你哪天會有興致?我都已快放棄了。”
“說正事吧!”奧斯蒂娜的語氣中稍加以顏色。“我們約定,由我按照你送過來的配方製作成藥劑,然後送還給你。你負責找到合適的人選,再由我派駐你那裏的學徒向其體內注射這種‘獸化劑’。你是一直在實驗現場的人。真正的效果如何,該由你來評估。”
“你沒拿到實驗記錄嗎?”
奧斯蒂娜有些不情願地回答:“根據回複到我這裏的記錄,達雷斯一共進行了兩個月的改造,隨後就頻繁出現在競技場上。他在聯邦的勝率很高,但還未超出人類所謂天才或者我們法師界稱之為頗有把子蠻力的水平。直到今天,我才算見識到了他真正的潛力。”
舍馬亞拍了拍達雷斯毫無生氣的軀幹。“我不敢太過招搖,所以有幾次故意減少藥量讓他間或輸了幾場。就目前的結果看,你絕對想不到這頭威風八麵的‘鐵獅’,最初隻是個農莊裏毫不起眼的小奴隸崽子。”
“記錄裏說他接受實驗時才十三歲。如此看來,藥劑本身還有加速生長的作用?”
舍馬亞輕浮地笑著說:“這算是藥劑的一種副作用罷。兩個月內,達雷斯由身高不足4尺的孩童驟然竄高2尺,體重則增加了一倍以上。要不是因為這個過程太過痛苦,我還真想把它改造了當壯陽藥賣。”
奧斯蒂娜回想起那段實驗記錄——‘實驗體的肌膚容納不下迅速發育的肌肉組織,因而被撐裂開來。不得不將其全身敷滿藥膏以防止潰爛。……時值夏日,實驗體因為劇烈的疼痛而整日哀嚎。蒼蠅在裸露的新肉處下卵,孵化成蛆。為了阻止其抓撓,摩蘇族族長命人捆紮四肢……身體扭動造成多處將愈的傷口扯裂。’
一股厭惡的情緒頓時在奧斯蒂娜的心頭湧起。“聯邦的奴隸主們到底是怎麼想出這個主意的?要做到人神共憤的境界,一定很不容易罷!”
舍馬亞.摩蘇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配方是從我父親的秘密筆記中找出來的。搜尋筆記花了我半年時間,軟硬皆施地讓老家夥吐露實情又花了整一年的時間。而當我向議會的幾個資深議員隱晦地提及我對此有所了解時,他們又都抱持著頗為曖mei的緘默,似乎根本不願與我這樣的小輩談及似的。由此,足見得這件事隱藏地有多深了!根據我收集到的零星消息分析,聯邦的高層應該是在埃杜維城市聯盟,也就是帝國的前身,建立後的數年就對此行成了共識。究其緣由,或許是預見到即將丟失戰爭早期所謀取的殖民地,醒悟到西部經濟上強大、人口卻無法與其他地區比拚的弱勢,因而希望用一群超級戰士來彌補罷。”
奧斯蒂娜狐疑地問:“你也是聯邦的出身。假使西部聯邦重新恢複對南部地區的殖民化統治,對你而言不是更有利可圖嗎?為什麼要冒風險透露給我消息呢?”
“我父親那輩或許覺得應該恢複西在南部的舊有的統治關係。但對我而言,就算他們真得實現了這個虛無的願望,憑著故往的統治方式,聯邦遲早也還是會喪失所有攫取的領地。帕圖斯一世為了普蘿蒂娜.斯卡埃沃拉而反抗聯邦,誰知道哪一天又會冒出第二個帕圖斯.克洛狄烏斯、第二個普蘿蒂娜呢?我認為,作為商業國家的費瑪黎緹聯邦,與其用鐵和血從其他地區謀取土地、人口,還不如使用所熟悉的經濟工具創造更多利潤來得實惠一些。”
舍馬亞的話是不假,但隻說了一半。另一半,當然是他本人希望借助經濟再實現其政治上的抱負。用來說服奧斯蒂娜,已經足夠了。
“如果聯邦的人都像你那麼實惠,倒也不失是件好事。”奧斯蒂娜沉吟道:“現在看來,也是到了帝國與奴隸主議會攤牌的時候了。他們要是再做此類小動作,可別怪我們翻老帳算新債。”
舍馬亞.摩蘇有些不以為然。
“先不說消息的來源隻不過是部分蛛絲馬跡加上我的大端猜測。就算聯邦培養超級戰士的情況屬實,議會的大佬們也會說那是為了對付陰影森林的精靈,或者冰凍洋的海盜、蠻族。帝國總不能為了聯邦的內政而大動幹戈罷?”
“……”,奧斯蒂娜無言以對。
“再者,這個計劃實施了多久?此類經過身體改造的人員數量、戰鬥力?我們都所知甚少。萬一聯邦已經積聚了足夠多的實力,是當前情況下帝國傾舉國之兵都很難應付的,那我們首先發難,豈不是連最後一點道義上的優勢都喪失了?所以我覺得,暫時不能和邁萊維(Mallaw)的上層攤牌。相反,我們應該繼續裝做一無所知的模樣。”
“要真到了這個地步,奴隸主聯邦早就毫無顧忌地發動第二輪入侵了。”奧斯蒂娜反駁道:“而且我也看不出我們裝縮頭烏龜的好處啊!”
“達雷斯就是對付議會最好的牌!他這次高調獲勝,消息肯定會傳遞到邁萊維。費瑪黎緹聯邦實施該計劃的內部人士如果還不能嗅出其中的蹊蹺,我就要懷疑他們是怎麼取得如此驚人的成果的了。然後……”
奧斯蒂娜有些開竅了。
“我明白了。假設我是聯邦製造超級戰士的負責人,發現作為目標之一的帝國境內也出現了一個類似的產品,要麼是懷疑內部機密遭到泄露,要麼懷疑帝國在進行類似的實驗。無論那種情況下,聯邦都會竭盡全力去了解出現達雷斯的原因,而不是選擇使用超級戰士軍團直接進攻帝國的冒進方案。我們恰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趁機弄清楚他們的底細,找到應對之策。”
“像你這麼精明的女性,進魔法行會真是一種浪費。你應該加入我們商界的,也免得整日和那群神神叨叨研究古籍的老頭子打交道了。”
奧斯蒂娜嫵媚地掃了舍馬亞一眼。
“像你這麼精明的男子,要是加入我的行會,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啊!”
兩人對視而笑。
耳鬢相磨之際,舍馬亞低聲問:“我們要不要把這些消息告訴帕圖斯一世,或者帝國的其它幾位實權人物?”
“你覺得那些武夫和商人能理解如此精妙的魔法技巧嗎?再說,像我這樣既不能上戰場衝鋒陷陣,又沒有日進鬥金的欺詐手段的人要在權力核心站住腳跟,保留些自己秘密還是很必要的。待到他們都手忙腳亂的時候我再出場,豈不更受人看重?”奧斯蒂娜的嘴唇摩挲著舍馬亞耳垂:“我猜你也沒把這件事告訴你在教廷任職的妹妹,以及她最親密的愛人罷!”
舍馬亞淡淡地笑了。
“教廷與神袛們的關係太近。要是被他們知道了,恐怕免不了要多一番‘人類不該涉足神的領域’之類的說教。至於亂……”
奧斯蒂娜直視著舍馬亞.摩蘇雙眼,問:“你信不過她?”
“說實話,我有點怕她。她到底是誰?來自哪裏?我和西絲婭都一無所知。我隻知道她擁有雄厚的世俗背景,與CHAOS教廷的牽涉頗深。”
“我的好幾個手下和盟友死在她手裏。”奧斯蒂娜的語氣中並沒有多少仇恨。“那些幸存下來的人告訴我,她是個強大卻瘋狂的魔法師。但就這段時間的觀察,我覺得或許莫測高深才是對她最恰當的描述。如果她願意與我們聯手,就再好不過了。何不找個機會,讓我和她私下聊聊?”
舍馬亞無奈地回答:“心情好的時候,亂可以讓你如有神助;可一旦哪裏忤逆了她,她會讓你直下地獄。這樣的人當你的盟友,有幾條命都不夠陪她玩的。她現在癡迷於西絲婭,我也隻是借機最大限度地利用她。建議你對她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奧斯蒂娜估摸著舍馬亞想留一手,不願意自己與亂接近,便暫時笑著岔開了話題。不過內心深處,卻對舍馬亞有了更多的提防。
半個多時辰後,舍馬亞悄悄地離開‘鐵獅’達雷斯用來靜養的屋子。
屋內,奧斯蒂娜的眼角還漫溢著疲倦的春意。她休息了一會兒,這才從牆邊的藥櫥找出一瓶暗紅色的藥劑。
達雷斯的軀體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石台上,依舊一動不動。奧斯蒂娜俯下身,側著耳湊近達雷斯的鼻翼——淺而間隔時間悠長的呼吸,是這位角鬥士活著的唯一征兆。
奧斯蒂娜用手指撬開達雷斯的嘴。雖然微皺的眉頭暴露出些許厭惡,她還是堅持將一整瓶的藥劑灌入達雷斯的口中。混合了植物萃取汁、礦物粉末和某種不知名成分的魔法液體順著達雷斯的咽喉緩緩流進體內,卻沒產生任何明顯的效果。
奧斯蒂娜隨手丟下空瓶,拿起來自西部的實驗記錄,翻看了幾頁。她略點了點頭,攤開右手,掌麵向下擱在達雷斯腹部上方一寸的地方。
‘medicor’——原來是一個簡單的治愈法術,連初級的法師學徒都會施展。
然而,魔咒之音未了,達雷斯的身體就起了劇烈的變化。由傷口緩慢滲出的血液瞬間凝固;因撕裂而暴露在空氣中已變成暗色的肌肉又活躍起來,像有生命的動物般生長出鮮紅的肉芽,並相互結合到一起;皮膚竭力延展開來,遮蔽住受傷的組織和骨骼;一層淺黃色的液體填補了皮膚和肌肉之間的縫隙,隨後在體表形成油膜狀的保護層。數秒鍾之內,那些布滿達雷斯全身、看著慘不忍睹的傷口就徹底愈合了,隻留下外層黑色的瘡殼和隱約顯露出的淺紅色傷痕。
“嗬,果然如此。”奧斯蒂娜自言自語地說:“經過改良的身體具備異乎想象的抗打擊力和自愈力。如果再施以治愈術,則能夠實現十倍以上的效果。”
達雷斯的雙眼驟然睜開,眼瞳中充滿紅色的獸性。還未待奧斯蒂娜有所知覺,他那雙強勁有力的雙手便卡住了她纖細的脖子。
奧斯蒂娜驚愕地圓睜著雙眼。她的胸部劇烈地起伏,頸部的壓迫卻使她無法呼吸到一口空氣。死亡的恐懼籠罩全身,她隻想到一件事——到頭來還是中了舍馬亞.摩蘇的道,達雷斯是他派來的殺手。抽緊的神經令奧斯蒂娜所有的感知器官興奮到了極點,她竭盡全力搜索身邊可以解救自己的東西。
魔法,緊扼的喉嚨發不出完整的咒語。
拳打腳踢,在達雷斯結實的軀體上仿佛清風拂過。
而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她竟然還觀察到達雷斯的皮膚起了微妙的變化,似乎泛起淺淺的綠色;他的臉越發扁平,眼球像兩顆豔紅的寶石;他咧開了嘴,嘴角垂下帶有白色泡沫的口涎;他的犬牙完全暴露了出來,仿佛某種凶狠的野獸。如果放在平時,奧斯蒂娜一定會高興地將這些變化記錄下來。現在,她可是一點好笑的感覺都沒有。
眼前驟然變暗了。不是因為燈光熄滅,奧斯蒂娜知道這意味著她的時間不多了。她的手放棄了無用的抓撓,絕望地摸索著冰冷的石台。手指撞到了什麼東西,撞到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她無暇考慮,一把抓起另一個玻璃瓶,將它狠狠地敲向達雷斯的腦袋。瓶內的液體淋到達雷斯的眼睛裏。達雷斯立時發出瘮人的慘叫聲,他的手也放開了近乎窒息的奧斯蒂娜。
奧斯蒂娜從未像今天這樣感激地呼吸著。
危險尚未過去,達雷斯用手抹了抹雙眼,便再一次撲了上來。然而退到牆角的奧斯蒂娜已有了反擊之力。她用右手作出阻擋的姿勢,‘Teneohomo’,魔咒迎著瘋狂狀態的達雷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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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
Teneohomo,人類定身術。受術者不能進行任何肢體活動,也無法震動聲帶來說話,但其呼吸等身體本能活動不受影響,意識也保持正常。施法者必須能看到施法對象,距離不大於100尺,有效時間視施法者的法術能力有所不同,一般不大於20分鍾。雖然該法術被稱為人類定身術,但精靈、矮人、侏儒等人形生物也都會受到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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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術瞬間凝固了達雷斯的身體。他繼續保持著張牙舞爪的姿勢,卻無法再繼續前行一步。然而他的動作並未被完全封住,前衝的勢道令他撲倒在地,他的雙手伸展到極限,抓住奧斯蒂娜的腳踝。
奧斯蒂娜大聲呼救。隻可惜救援一時半會無法到達,達雷斯已將她拖離臨時的庇護所。他低吼著張開大嘴,滿嘴的利齒白皙可怖。
‘Sanusirrumpere’。
在被自己的試驗品咬到前,奧斯蒂娜總算想起了第二個法術。咫尺範圍內,一陣巨大的音波直接命中達雷斯的上半身。達雷斯被震得七孔冒血,又堅持了十幾秒,終於昏厥過去。此時,他的手還牢牢地拽著奧斯蒂娜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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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
Sanusirrumpere——音爆術。施法者造成一陣強大的噪聲,在法術約10尺覆蓋範圍內的生物受到音波的震動傷害。遭到音爆傷害的生物還有一定幾率進入震撼狀態,聽力、行動都會受到影響。音爆術的有效距離在20-30尺,擴散直徑為10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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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蒂娜心有餘悸地盯著雙眼圓睜的達雷斯。
門外響起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一群法師學徒驚慌失措地湧了進來。看到眼前的場景,所有人都嚇呆了。
奧斯蒂娜恨恨地踢開達雷斯的手,從地上爬了起來。“去,把舍馬亞.摩蘇給我帶過來!”
幾個學徒還弄不清舍馬亞.摩蘇是誰。隨後趕來的高等級法師對帝國及其上層人物還算有些了解,便向其他人解釋了摩蘇家族族長的身份。就在這群不知所以然的法師即將出發執行法師行會首席法師、帝國五將軍之一的命令時,奧斯蒂娜突然改變主意了。“等等……”,她在因剛才的搏鬥而浪跡不堪的修養室裏翻找了一番,從一堆分不清是藥方還是碎紙的垃圾裏抽出來自遠方的實驗記錄。
“隨著試驗的深入,……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出現嗜血、狂暴的跡象。……一旦失去理智,根本分不清麵前的是敵人還是朋友……,多名配合實驗的仆役受到傷害乃至喪命……”,奧斯蒂娜含糊不清地朗讀著記錄上的材料,讓這幫法師和學徒們越發沒了頭腦。她又翻了幾頁,興奮地大聲讀道:“……對攻擊性魔法的抵抗力是意料之外的效果。雖然很難定量評估,但幾次不傷及性命的測試表明,……是常人的3倍乃至5倍。”
一個法師惴惴地問:“大人,您沒事吧?”
“當然沒事!”奧斯蒂娜斬釘截鐵地回答:“幫我把角鬥士搬回治療台上,重新包紮傷口。他受傷過重,有些幻聽幻覺,以為自己還沒從競技場中出來似的。我本來是代奧克塔維婭夫人來看望他的傷勢的,沒想到卻被卷入了。幸虧不是帝王或帝王之母親自到場,否則我們法師行會可就狼狽了。怎麼這麼不小心,看護他的人呢?”
幾個知道內情的心想‘還不是你說傷者需要靜養,所以才把人都趕出去的嗎?現在反倒開始追究責任了。’不過想管想,沒人會這麼說出來的。自然有人開始大聲叱罵低級的學徒和助手;而被指責的,也沒有敢吭聲的。
“算了,算了。”奧斯蒂娜借著台階下,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剛到門外,她不放心地回頭,吩咐道:“我親自檢查過,他的身體狀態還算穩定。你們都給我好好照顧著,要是他出了什麼事,或者傷勢有所反複,就別指望像今天這麼便宜的了事了。”
裏麵聽著的人噤若寒蟬。
奧斯蒂娜慢步走回自己的居所,心裏盤算著該怎麼好好利用自己所知道的秘密。
這個試驗雖然聽著瘋狂,真的實施下來,效果確實出乎意料地好。要是能依樣再多複製一些類似達雷斯的武士,組成一個軍團,那就足以匹敵整個帝國的軍隊了。到時候,再沒有人敢背地裏把她排在老朽不堪的狄奧尼斯.富恩後麵;就連穆西烏斯.斯卡埃沃拉和他那幾匹招搖過市的魔龍,也不得不在她無懼生死的軍團前俯首稱臣。……或許帝國的民眾會發現,她奧斯蒂娜.埃利耶及魔法行會所提供的保護,比帝王帕圖斯.克洛狄烏斯的還要安全、有效,而且價格低廉……
那麼,現在的關鍵就是要保密。必要的話,用舍馬亞.摩蘇把奴隸主帝國的勢力拉過來。畢竟他們才是‘超級戰士’的最初創造者。然後,就等著可以展現實力的最佳機會了。到那時,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魔法的威力遠遠超出渾身臭烘烘而肌肉發達的大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