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擁擠混亂的街閭不同,碩大的宮殿裏空無一人,顯王依舊身著朝服坐於燈下。恥辱,羞愧,悲傷和無以複加的孤獨撕咬著他的心。長久來為著支持搖搖欲倒的江山,他左支右絀,不光想著能使周避免滅亡,甚至還幻想能夠中興,他自己會成為“中興之主”,因此他拚命掙紮,心力憔悴,原來白皙的兩頰如今已顯得蒼白而憔悴,幾道深深的魚尾紋也刻上了眼角。
宮外,不知道是誰唱起了《黍離》,淒厲的歌聲隨著寒風飄蕩在夜空。宮城上衛戍的國人在應和著,“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一字字就象千均的巨錘,猛烈的打擊著他脆弱的心。
顯王望著侍立在一旁的大司寇: “秦軍態勢如何?”
“秦軍已經搶收了王畿周圍的糧食,看樣子是要運回關中。”
“聽說他們已經架好雲梯?”
“臣以為,那不過是虛張聲勢,主要是怕我軍趁機出城。不過為了預防萬一,臣已經下令全城戒嚴,在城牆上樹起了木牆。”
“韓國和魏國那裏怎麼樣?有什麼消息過來嗎?”
“韓國已經出兵增援宜陽,魏國的軍隊也正趕往王畿到時候,魏攻於前,韓斷路於後,秦軍必敗。”
“城中米粟還可以支持幾天?”
“臣已經向城中的富戶和商人借粟,勉力維持,尚可支撐十日。”
大司寇中行嗣對答如流,讓顯王心中有了幾分寬慰。
“臣以為,此番秦軍入寇實是韓國禍水東引之計,為絕日後之患,還請陛下正式冊封韓、趙、魏為諸侯,命韓國守備王畿西境······”
“這以後再從長計議吧。”顯王打斷了司寇的話,他心裏自有打算:韓國想以鄰為壑,借機取事,朕偏不讓他韓王得逞。便你韓國能禍水東引,我就不能?顯王是鐵了心不打算出兵了,任憑秦軍為禍王畿,我就不相信,魏國能袖手旁觀。
“隻怕以後······”
“誰能打敗秦軍,誰就為三晉之長。”顯王自有打算,所謂製人而不製於人,誘之以爵,不如誘之以利。若能以秦國引三晉相爭,日後或許可以從中取利。吞並三晉重整大周,這才是顯王最關心的事情,至於秦國,在顯王看來,不過與當初犬戎仿佛。他相信,自己這番心思恐怕不是這些臣子可以了解的。
“臣告退。”看看顯王並不聽自己的勸諫,中行嗣自覺無話可說,行禮告退。
其實顯王的心思他全明白,日前宗正大夫姬服就和自己評價過當今天子。自恃才高,根本就聽不進臣下勸諫。他遲遲不正式冊封三晉,誰都知道當今天子另有打算。如今想借秦國引三晉相爭。他歎了口氣,隻怕是到頭又是空歡喜一場。
送走大司寇以後,顯王起身踱步到殿外,淒冷的秋風非但沒有使他的心緒平靜,反而更增添了他的愁緒。內侍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麵,手裏捧著狐裘,囁嚅著:“大王,這······”顯王並沒有理他,隻是望著被火光映紅的秋夜,不停地喃喃自語:“天意亡周乎?”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收斂起在臣下麵前的自信和剛毅,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真正的麵對自己的內心。回答他的是更加悲慘淒厲的歌聲。
丹陛下,九尊碩大的青銅大鼎象九尊巨獸,蹲踞在那裏冷眼旁觀著。顯王抬起頭來才能看到九鼎的腹部,巨大的猙獰的花紋仿佛要惡狠狠的撲麵壓下來。
“九鼎乃是社稷之根本。”
顯王想起父親臨死前的叮嚀,兩隻枯黃的手指死命的伸著,似乎要戳破重重的宮闈。“社稷之根本啊!”垂死的老人哀歎著,似乎心有不甘。撫mo著大鼎的顯王慘然的笑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顯王的思緒。一名內宦急匆匆地跑來,老遠就跪下,聲音裏幾乎是帶著哭腔:“宗正大夫姬服連夜出城投奔秦軍去了。”
顯王覺得自己的身體晃了一晃。他強打住精神應道:“朕知道了。”
報信的內侍還跪在那裏等著下文,身後的中門侍小聲地提醒:“姬服背祖棄宗,請大王下令······”“朕知道了,你去辦吧。”他厭惡地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都下去吧,朕要一個人靜靜。”
周之宗正,與其說是國臣,不如說是天子的家臣,掌管著天子的宗譜。雖然在這之前姬服幾次勸諫自己沒被采納,但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時候他會棄國而去。“列祖列宗在上啊!”看著最後一個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終於向著蒼天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哀號。剛才好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信心全隨著絕望的哭聲煙消雲散了。
*******************************
洛水岸邊的秦軍大營裏,秦獻公正和群臣秉燭夜談。溫暖的炭火,柔軟的狐裘,讓人忘記了所有的不快和疲憊。
“我聽說周之九鼎乃大禹集天下方國精銅所鑄,一鼎要九萬人才能拖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說話的是秦國的大司馬乞術。他一直坐在炭火和燈燭照不到的角落裏,把瘦小的身體藏在狐裘之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