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問蒼生問鬼神
周顯王三年,秋,秦軍包圍了宜陽。前鋒部隊沿洛水北上,繞過韓軍的防線直接開到了周的王畿,開始搶割成熟的麥子。
從周顯王登極以來,三年中,秦兵已經數次入周,三次直逼王畿城下搶收麥子。這次秦軍的聲勢和以往不同,他們在城外放火焚燒農舍,並且已經架起了雲梯和望樓,擺出一付進攻的架勢。
大批的國人湧進王城中避難,空地裏搭滿了臨時修建的草舍窩棚,更多人無處安身,隻好在路邊擠做一堆。他們在刺骨的秋風中顫抖著,呻吟著,望著城外衝天的火光和濃煙,抱怨著,歎息著。彌漫在他們心頭的更多的是麻木,不光是對這亂世的麻木,更是對隨時光臨的死亡的麻木。每天,在蕭瑟的寒風中睡下,不知道還會不會看到明天的太陽。
城頭上非常寂靜,每隔十米設一處木牆,招募來的壯丁和士兵混編在一起,效仿秦軍的編製,每三十人一隊,守備一段城牆。由於秦兵駐紮在西岸,所以大德門那方麵特別吃緊,城頭上的篝火也比較稠密。各處的火光將天空映成了一片詭異的紫色。
周雖然是天子之國,但是並沒有多少常備軍,大司寇中行下令征募國人中的壯丁守城。至於吃的東西,周一直是靠借粟維持著朝廷的俸祿開銷,府庫中根本就沒有餘糧,全靠向城中的富戶和商人借的些陳粟爛穀維持。就這樣也隻能維持士兵每天兩頓稀粥。至於難民,也隻好自求多福了。
老天好象也和這些人過不去,傍晚時分,天就開始下雨。揀來的柴全是濕的,篝火不但沒旺起來,反而冒出許多煙來,熏得周圍的人咳個不停。孟鯤抱著他的劍擠在火堆前強忍著,他上城牆之前,已經三天沒有吃到東西了,僅僅依靠著這點篝火或許可以堅持到明天早上。可誰又知道明天會怎麼樣呢。他裹緊身上的衣服,努力蜷縮起身體,身邊的瘦子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使勁地擠了過來,借機放鬆著自己麻木的手腳。孟鯤歎了口氣,這倒黴的天氣,人們互相擠擠還能暖和些。
外麵的人一陣騷動,出去找吃的東西的仲律回來了,他原本隻是個伍長,現在一下子管了三十多人,每天為了吃的就忙得焦頭爛額。仲律手裏提了一口半大的陶罐,大聲吆喝著分開眾人重新回到火堆前,找了個上風的位置一屁股重重地坐下,罵罵咧咧地吆喝著添柴。陶罐裏散發著誘人的肉香。所有人的肚子都發出雷鳴般地叫聲。秦軍兵臨城下,城中幾萬的災民,連粥都不夠喝,哪裏來的肉呢。所有的人都疑惑地看著仲律,“是軍馬肉。”大漢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既然有了說辭,眾人都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拿出自己的家夥開始分湯。本來他們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回肉,至於是什麼肉,這個時候根本沒人在乎。“軍馬?”孟鯤無奈地笑了一聲,昨天他就聽說有的地方開始吃人了,鬼才相信是軍馬呢。他沒有加入眾人的行列,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把身子抱得更緊了。
仲律用手中的柴棍捅了捅他,“你不吃嗎?”
“我不餓。”孟鯤說,可是肚子卻不爭氣地抗議著。
“哼!”仲律冷笑了一聲。難得餓成這樣子還有如此的骨氣。大個子從懷裏掏出一束肉幹扔到了他懷裏。翁聲翁氣地說:“吃吧。”
這才是真正的馬肉。孟鯤抓在手裏大口地撕咬著。周圍的人紛紛從碗後麵投來嫉妒和羨慕的目光。
肚子裏有了些食物,人們的心情也開始放得輕鬆了下,一邊烤著火一邊閑聊著。
“我聽你的口音不象國人?怎麼也上來守城了?”仲律撅了一段樹枝,一邊剔牙一邊問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哪有什麼國人、野人。”孟鯤的回答引來了大家的訕笑。這裏,三十多人,有一多半不是國人,要不是為了吃上一口東西,誰來這裏受罪呢。坐在他身邊的瘦子譏諷道:“彼君子兮。”
孟鯤的臉有些紅了,索性低頭一言不發。眾人也就不再理他,望著城外秦軍的營火胡亂議論起來。
“那你倒說說看,秦軍什麼時候能退走?”仲律聽身邊的人七嘴八舌的說了半天,忽然轉過頭來問孟鯤。
孟鯤抬起頭,看了看周圍的人,歎了口氣。
“近在這幾日,遠不過旬日,魏軍一到,秦軍必退。”見大家笑得更厲害,孟鯤急得紅了臉提高了聲音說道,“兵法曰:‘十則圍之,倍則攻之。’秦軍兵不過數萬,根本就是在城下虛張聲勢,去年秦川大旱,秦王此時引兵而來,分明是就食周粟。”
“什麼叫就食?”一個人問道。
“就是吃白食。”瘦子的話再次引得大家笑成一團。
在大家的笑聲中,孟鯤的臉更紅了。右手下意識地抓住了劍柄。“士,可殺,不可辱。”孟鯤低聲說。他的話引來了更多的笑聲。
“你們全吃飽了是吧!”仲律一把扔掉手中的柴棍,大聲嗬斥著,“這是誰找的柴?”他衝著瘦子罵道,“去找點幹柴火來,想凍死老子嗎?還大半夜呢。”瘦子沒奈何地嘀咕著起身走了。“你們,還有你們,全起來去巡邏去,每天兩碗粥,是叫你們坐著看星星啊!”大家看隊長突然發怒,忙不迭地四下散開了。孟鯤也跟在大家的後麵起身去巡邏了。望著他有些單薄的背影,仲律長出了口氣,剛才從他握劍的起手勢就知道,他一定受過高人指點。這小子絕對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