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回 興替微塵裏(3 / 3)

天錫帝啞然失笑,心道這算命先生莫非有戲要唱?且默然旁觀。

但聽驚堂木一響,閻君搖頭晃腦吟詩一首:

“世間屈事萬千千,欲覓長梯問老天。休怪老天公道少,生生世世宿因緣。”分明是算命先生的聲音。

閻君又道:“目今塵世汙濁,無良者囊有餘資,無識愚儒忝據賢名,懷才者不遇。人多歎蒼天不公。陰司職吏耽擱,因果糊塗,難辭其咎。今番寡人新任,欲正本清源。且將疑難積案呈來,待明審公斷,為今後做榜樣。”啞道童捧案卷呈上,閻君認真翻閱,揀出一案問道:“一案三宗卷,為何沉積四百餘年難斷?”

判官捧卷念道:“北魏末年皇族宗室案。一宗母親鴆殺親子事:原告:元詡;被告:胡太後、鄭儼、徐紇。一宗謀權害命事:原告:胡太後、元釗;被告:爾朱榮。一宗誘騙襲殺事:原告:爾朱榮;被告:元子攸。這樁公案倫理混亂,又一人兼原告、被告,爭議頗多,是以難決。”閻君按卷道:“就斷此案。”即著判官將原被告一齊喚到,挨次聽審。

先審第一宗。

閻君對胡太後道:“北魏預立儲君,必殺其生母,以防太後專權。元詡仁義,廢此舊製,你方有命安享榮華。為何欺子年幼,擅權亂政,淫亂宮廷,更悖逆天倫,鴆殺親子,恩將仇報?你有何話說?”

胡太後將懷中幼兒放在地下,盈盈跪倒叩首,泣曰:“妾最愛鄭儼、徐紇儀容,與二人私通,見幼主元詡年歲日長,恐為其不齒,遂心懷疑忌。元詡召爾朱榮進京,妾驚懼萬分,方與鄭儼、徐紇密謀殺害親子。妾一生乖謬悖亂,直至與幼子元釗同死河間,死後方才靈台清明,大徹大悟,然悔之無及。”言訖泣不成聲,伏地請罪。

閻君點頭道:“即是悔罪,不必多言,來世當改其性情,為人所敬仰。然終為元詡所殺,以為前世之報。”

胡太後問道:“為何改了性情便是享福?妾愚拙不解,請賜教。”閻君答曰:“而今世人唯利是圖,一日坐擁廣廈、錦衣、玉食、嬌妻,便不可一世,自以為得誌。然其內心懵懂、愚昧、無知、輕浮、驕矜,耽於形體聲色,淺薄空虛,自以為是,倉廩實猶不知禮節,與畜類無異,此乃人生之大不幸。反之,則明理睿智,通達曉暢,曉諭浮生,俯仰天地,內心自有一份寧靜淡泊,未必有學,必定有識,此乃‘明’之福也。”胡氏頓悟。

一旁的幼子元釗,見胡太後苦楚,也扁起了小嘴,眼淚汪汪。閻君歎道:“可憐生在醃臢世界,三歲即亡。來世可與胡氏做母子,盡得娘親之愛。”

鄭儼、徐紇見狀叫道:“他二人皆有善緣,我亦可乎?”閻君作色道:“汝犯淫後、弑君大罪,蠹國害民,也想善終?”鄭、徐道:“胡太後求歡,不敢不從。殺元詡某亦無涉。”

胡太後怒道:“你等損國利己,權傾朝野,時稱‘徐鄭’,親族鄭先護、鄭仲明、徐獻伯、徐季產皆朝中權貴,籍我權勢擅作威福,也是‘不敢不從’?”鄭、徐抻脖子扭過臉去,麵色不紅不白,沒再則聲。

閻君冷笑道:“你等淫邪頑劣,實乃嫪毐、李奕者流。你離間爾朱榮與其屬僚,少帝元詡因你冤死。來世爾朱榮必替少帝殺你二人。”

轉問原告元詡有何訴求。元詡道:“某明事理、曉氣節,卻為生母所殺,慘痛之至。除此無他求,隻願再延國祚。”閻君點頭道:“有誌氣,然則爾朱榮亂國由你引起,你來世還做君主,但隻做半生不熟,以為前世弄巧成拙之報。”執筆寫下,存案。

再審第二宗。

胡太後哭訴:“爾朱榮以勤王為名進京,培植勢力,陰懷篡奪之心。河陰之變,屠殺百官,妾死猶可,可憐三歲孩童也被殘殺。爾朱榮罪大惡極!”爾朱榮站立一旁,神色淡然,並不申辯。

閻君問他:“你可知罪?”爾朱榮道:“知罪。”閻君道:“爾朱榮,你前世尚武,為人喜怒無常,凶暴輕佻,視人命若草菅。河陰之變,屠戮鮮卑和漢人臣僚二千餘人。來世教你性情改易,尚武改作崇文,多愁善感,亦為胡、漢各族相逼,內心充滿擔憂、恐懼、自責、羞愧、怨恨、驚悸、氣憤,懸心吊膽,常自睡夢中驚醒,惶惶不可終日,以償前世之罪孽。”爾朱榮皺眉道:“即是惡報,何不速死?”閻君道:“爾朱榮,《北史》對你有評。”遂教判官念。略曰:

“始則希覬非望,睥睨宸極,終乃靈後、少帝,沈流不反。河陰之下,衣冠塗地,其所以得罪人神者焉。……宗屬分方,作威跋扈,廢帝立主,回天倒日;揃剝黎獻,割裂神州,刑賞任心,征伐自己。天下之命,縣於數胡,喪亂弘多,遂至於此。豈非天將去之,始以共定;終於惡稔,以至殄滅。”

閻君道:“罪孽深重,苦主太多,隻能受此鈍刀碎割之苦,以謝天下。”爾朱榮冷笑道:“某亦為元氏鞠躬盡瘁,擒葛榮、誅元顥、戮邢杲、揃韓婁,梟萬俟醜奴、蕭寶夤於駝牛署,清除叛逆,匡扶社稷。閻君又當作何處置?”

閻君點頭道:“北魏末年,爾朱氏確是匡扶有功。來世增你壽算,教你做個與元氏共天下的皇帝,一則了你心願,二則彰你勤王之功。”

胡太後聞言,抬眼望來,欲言又止。閻君示意請講。胡太後道:“昔日潘充華生元姑娘,妾詐稱是皇子。元詡死後,元姑娘雖登極一天便廢,畢竟有皇帝名份。不知怎生措置?”閻君道:“爾朱榮為帝之後便是她了。”畫押,存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