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為六月三日。宋軍南撤,迤邐而行,人人歸心似箭,腳後跟恨不得打著後腦勺。宋江率部殿後。小校來報遼軍追來,種師道催趲急走,宋軍口嚼幹糧,腳下不停。行到古城,遼軍追及,蕭雪郎、石漣壽領軍洶湧而來,早有花榮、徐寧接住。宋軍滿心想著回歸,無心戀戰,匆匆架隔幾下便回身疾走,陣勢大亂。遼軍輕騎飛馳,掄著各色兵刃一齊掩殺,殺得宋軍車傾馬斃,將殞兵亡。
石漣壽見前方傘蓋隱隱,料是中軍所在,遂催騎長驅真入,大喝:“種師道休走!”掄圓臂膊,一槍磕斷帥車後轅。魯智深從旁閃出,怒道:“番狗看杖!”以步鬥騎,禪杖舞得水潑不進,逼退石漣壽。宋軍倉惶應對,且戰且退,撇下輜重、器械無數。
宋軍心慌慌行至雄州城,從城門蜂擁而入。隨即,北邊天際黑塵漫漫,遼軍大至。童貫在城頭望見,驚懼萬分,暗忖:“莫非要反攻?”麵上不動聲色,對諸將言道:“蠻夷不識高低,竟來犯我城池,諸公勉力殺賊!”傳下兩道軍令:一、緊閉城門,種師道軍不得入城;二、大將辛企宗、辛永宗率勝捷軍出援。
然則城門內外宋軍呼號雍積,無法關門。一時間喊殺聲、慘叫聲、馬嘶聲、落水聲、兵刃相擊聲、傳令進退聲交織,兩軍攪在一起,每個人都紅著眼亂殺,雄州城像一扇爛肉落在沸水中,四周血氣蒸騰。楊可世、楊惟忠、馬彥傳率宋軍邊戰邊尋退路,遼軍卻越戰越勇。天公似不願看這人間慘劇,午時,烏雲漫天,北風颯颯。
俄而,烏雲潮湧,天空漆黑如墨,狂風大作,飛砂走石。一道閃電掠過天際,冰雹驟至,砸在頭盔上“砰砰”作響,其大竟如拳。耶律大石早料到會有冰雹,是以每人備下鬥笠一頂。遼軍不摘盔胄,係帶戴上鬥笠,大喊:“南蠻不顧百年盟誓,背信棄義,侵犯兄弟之邦。雹神來罰,往何處逃?”宋軍唬得魂飛膽喪,抱頭鼠竄。那好大喜功的石漣壽趁機又來追殺種師道,施恩來擋,被他一槍刺死。
魯智深大怒,奮起神威,用禪杖一頭鉤開他長槍,順勢甩尾,將石漣壽拍翻在地,正要結果他性命,一旁朱武上前攔住,道:“阿哥且慢,莫傷他命,小可有個區處。”遂教小卒用撓鉤拖去縛了。大將馬彥傳與監軍崔詩聯騎而來,救種師道得脫重圍。
混戰了兩個時辰,宋軍南逃,自相踐踏,石勇在亂軍中陣亡。遼軍追一路,殺一路,直至宋軍潰不成軍,方才施施然北歸。是役十分慘烈,宋軍一敗塗地,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塘泊之間、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帶,死屍相枕藉,不可勝計。
夜幕降臨,宋江在孔明、孔亮的衛護下回到雄州城營內,放眼望去,滿目血汙與傷殘,宋軍直似被圍獵過的鼠兔,在血泊中扶老挈幼地嚎哭。又聞施恩、石勇兩位兄弟陣亡,宋江心如刀割。忽報遼將石漣壽解到,宋江牙關一咬,狠狠一拍桌案,吼道:“押上來!”
石漣壽背縛雙手進來,昂然挺立。宋江問道:“汝無知蠻夷,今番遭擒,有何話說?”石漣壽漠然道:“某捍衛大遼國土,死亦得其所。毋須多言,但求一死。”宋江又喝道:“賊將焉敢不跪!”石漣壽任孔明、孔亮踢其膝彎,兀自咬牙硬撐,冷笑道:“你稱我‘賊將’?南朝背棄盟約,犯我上邦,做這乘人之危的下賤勾當,卻說我是‘賊’。南人麵皮厚極,令某歎服!”狂笑不止。
宋江怒道:“命在頃刻,兀自嘴硬,教你為我兄弟償命!”正要下令行刑,朱武急忙閃至宋江身側,附耳低言。宋江閃爍著目光細聽,須臾眉頭一展,淡然笑曰:“這廝有福,關押了再作處置。”一壁廂囑咐將其好生看管,防他自戕。
朱武與宋江所言,正是在戰場上搭救石漣壽的緣故。阮、朱使遼被扣,耶律大石聲稱阮小五已伏誅,朱武卻一直懷疑二人未死,待刺客來刺童貫,更證實了其內心的疑惑。朱武對宋江道:“哥哥,遼人欲勸降小弟,卻說已處死阮兄,殺兄勸弟,豈非徒增弟之敵意?無非欲使弟喪膽。屍首未見,緣何便說已死?死訊即不確切,前番又派人摹仿阮兄形跡刺殺童貫,定是設下的離間計。耶律大石識才,非倚勢嗜殺之徒,欲用小弟,亦必欲用阮兄。若留石漣壽一命,放出風去說明日問斬,倘若阮兄未死,遼人定來換將。如此,哥哥洗脫嫌疑,盧俊義兄長、吳軍師亦得脫囹圄。”宋江大加讚賞,依計而行。
卻說遼軍大勝,啟酒百甕,炙肉搗蒜,大排筵席,今番真個不醉不歸也。耶律大石整軍,得知折了石漣壽一員正將,不免傷感。忽聞報,石漣壽被宋將魯智深生擒,欲於明日處斬。大石心中一亮,心想前些時步下的一著閑棋,今番要派上用場了。隨即撰寫書信一封,著人送去雄州。
耶律大石的書信略曰:
“貴國阮小五、朱武化名“張憲”、“趙忠”來使,大遼詐稱將二人誅殺。實則郎主宅心仁厚,不肯妄加屠戮,惟以禮相待。白溝、範村一戰,驚聞石漣壽為貴國所擒,郎主愛將如子,不勝惶憂。今戰火暫熄,如若殺俘,乃徒增殺戮,宋先鋒亦空擔害賢之名。如此,大遼願與貴國換將,阮小五、石漣壽各歸本國。以成全兩國主上重賢之義。宋先鋒卓裁。”
宋江覽畢,大為欣喜,道:“阮小五兄弟果真尚在人世。朱武賢弟真乃吾之子房也!”即刻著人北去,齎書一來一往,議定換將的時間、地點。
當日,公孫勝、阮小二、阮小七、劉唐、白勝一行,用過午餐,未時來至白溝河南岸,見北岸橋頭旗幟飄飄,遼軍列陣等候,陣前幾員牙將向此眺望。兩軍相距一箭之遙,也不答話,直接擂起號鼓。依照常理,鼓畢兩軍同時放人。白勝疑惑道:“倘若遼人放冷箭暗算,如之奈何?”公孫勝未及答話,隻見對岸門旗向兩邊蕩開,一騎馬向南飛來,眾人連忙定睛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