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也絕不會天真到以為吳一窮表現得這麼溫雅和煦就是對他懷有好感了。上輩子他把一切了結之後就奔赴杭州來見吳邪，但是吳邪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吳一窮就約見了他。那時候兩人麵對麵坐在吳二白的茶館裏，吳一窮也是這樣含笑看著他，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後隻對他說了一句話就走了。他說：“算起來，也該小邪去守門了呢。”他當時坐在桌前看著那杯茶熱氣升騰氤氳了視線，卻覺得心都冷透了。於是一場好端端的重逢，最後也隻能變成告別。
“別緊張，”吳一窮微微一笑，“既然小邪選了你，我自然是把你當自家人看的。”
這種話當然是聽聽就好。小哥心裏有數，麵上跟著也笑了笑。
“你也不是小年輕，做事又向來有規劃，對小邪也還算是有心，想來關於你們未來有什麼規劃、怎麼穩妥地過日子之類的你心裏是有數的，就算拿不準，那也是你們倆商量的事了。反正我這個做父親的，心裏再著急，也沒辦法替你們過日子，便不討這個嫌了。”
小哥很想跟著說上幾句“您這是說哪裏話”“我們還是需要您多照看多指點”之類的場麵話，可是他剛一張口，吳一窮便揮了揮手，示意他閉嘴。
“自家人不必說那些客套話。你先聽我說，等會兒自然有要你表態的時候。”吳一窮態度閑適地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口，“我聽說旁人家談婚論嫁，是要提什麼房子車子票子的。左右我不是嫁女兒，再者小邪也不是沒有，我養兒子還是養得起的，何況你是個有本事的，賺錢不難，便也略過不提。”
“我呢，也不想聽你做保證說日後會如何如何對小邪好。一來，這種事不是靠說出來的，二來……”吳一窮和善地笑了笑，眼裏卻沒多少善意，“你知道我是不喜歡你的，要讓你來描述以後會怎麼照看我精心養大的獨生子，實在是想想就堵心，所以我一點兒也不想聽。”
……喂先前說好的自家人呢？小哥默默吐槽了一句，心裏反而更緊張了。吳一窮這麼一連串的這也不必談那也不想聽做鋪墊，顯然是後麵要放不容拒絕的大招了啊，何況連“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待見你”這種心裏話都直接甩出來了，很難想象大招的威力啊。
“我今天想聽點兒實際的。”吳一窮終於直奔主題，“比如說，你計劃什麼時候讓我抱上孫子？”
小哥緊張了半天，突然聽到這句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脫口而出：“我生不了……”
“你就是能生我還要擔心你在地下呆久了陰寒氣太重對孩子身體不好呢。”吳一窮哼笑了一聲，看著小哥勉強多用了幾分耐心，“我並沒有為難你的意思，小邪既然非要認定你，我自然不會逼著小邪去跟別的女人結婚生子。但現在科技這麼發達，並不是沒有別的法子。”他抽出一份資料推給小哥，“這是一家代孕機構，你們可以參考一下。”
小哥僵在原地，沒有把那幾張紙接過來。
他早知道吳一窮會放大招，沒想到他提出來的是這個。但凡是男人，都不可能完全不介懷自己心上人和別人的孩子吧？但是就跟吳一窮向來的手段一樣，哪怕看穿了、哪怕再不樂意，都很難掙脫出來。何況吳一窮此刻提出孩子的事情來，雖然有一部分是在算計他，甚至可能有一部分是滿懷惡意地等著他拂袖而去然後被迫跟吳邪分手的，但也是有一部分是真的在一定程度上認可了他才提出來的——就跟普通小夫妻一樣，關係沒穩定下來誰會去計劃孩子的事？
所以他此時此刻連個“不”字都吐不出來。
吳一窮早就料到小哥沒那麼輕易接受的，所以他當時是把資料在桌上推過去，而不是親手遞給他的。多多少少，逼迫的意味沒有那麼濃。但正是因為轉圜的餘地似乎大一些，反而更不好拒絕了。
“我知道你一時想不通。”吳一窮好聲好氣地勸他，“小邪年紀輕，性子倔，不懂事，但也是掏心掏肺地待你的。不瞞你說，我養他這麼大，頭回見他衝我裝瘋賣傻耍賴作癡，都是為了你。”
吳一窮說著說著就歎口氣，覺得自己果然是為了兒子操碎了心。要不是心疼兒子又不敢拿兒子賭
那個萬一……換個人衝他玩兒這套看他買不買賬！
吳一窮心裏頭抑鬱，嘴上卻沒停：“你比他年長，又比他經事兒，哪怕隻看在小邪待你那一片癡心上呢，也要請你為小邪也做做打算。你想想看，你比小邪大那麼多，做的工作又那麼危險。說句難聽的，如果你在地下有了個萬一，是打算叫他鬱鬱寡歡獨孤終老，還是打算叫他隨你而去？有個孩子多少是個羈絆，就算你出了什麼事，也好讓小邪留點安慰存個念想。”
小哥木然地盯著桌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感覺吳一窮施加的壓力就像一張綿密的蜘蛛網，不動聲色地就把他圍困在內，而且越纏越緊，讓他漸漸喘不過氣來了。更可悲的不是他此刻不能揮刀而上，而是對方說得如此有道理，令他惶然四顧，卻自己也覺得自己該悵然就死。
他要是能接受有一天他不在了吳邪非要跟著他走，上輩子就不會說個十年之約給吳邪留個念想。小龍女以為十六年就能讓楊過看淡了，他也以為十年足夠吳邪開啟新的生活讓他自己變成一抹回憶。要是吳邪真的陪他去死，或者哪怕是在他死後過得不好，他想他是死都沒辦法安心的。
“這假設不大好聽，那我們退一步來說說看。”吳一窮不慌不忙地給小哥換了一杯熱茶，衝他微微笑了笑，似乎已經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語調也隨之變得愈發慢條斯理。“的確，你的手藝在道上誰不說好呢？但是有誰是靠高危又賣體力的工作吃一輩子的？臨到老了，有個孩子給養老也是好的啊。這俗話說養兒防老，自然是有其道理的。再說了，我不知道你期不期望年紀大了坐搖椅上含飴弄孫，但是你敢不敢在這裏當著我的麵做保證說小邪以後也絕不會期待享受天倫之樂？”
吳一窮盯著小哥，一字一頓地逼問他：“你敢不敢說，以後小邪也不會後悔他如今的選擇？”他突然又放緩了語調，問他：“就算小邪不後悔，你呢？令小邪永遠體會不到做父親的責任與快樂，你有沒有一絲愧疚？”
小哥默然闔上雙眼。
他很想站起來說你這是強盜邏輯，他很想說明明大家都知道最完美的婚姻裏也不可能沒有後悔或者離婚的衝動，他也很想說他絕不比吳邪放棄的東西少……但是他說不出來。因為他和吳一窮為吳邪考慮的心是一樣的。他希望吳邪能更幸福，他竭盡全力去做他覺得吳邪好的事情，他接受不了有一天他成為吳邪覺得不幸的理由。
他受不了這個。
吳一窮往椅背上一靠，笑得更淡定了：“我知道我這樣問有些不公道，我也知道要是小邪在這裏他肯定會說他一點兒也不在乎那些。但是他年輕衝動不懂事，你年長穩重總該多為你們未來打算打算。”
“好孩子，我知道你為難。這事兒換做誰心底都不好受。所以等有了孩子你們也不必管，隻管把孩子放我跟前養著就好。你們要是高興呢，就多來看看，要是覺得礙眼，十天半個月過來一回培養一下感情也就是了。”
吳一窮說完之後書房陷入了一片死寂。
過了好一會兒，小哥才開口，聲音全是啞的：“要是吳邪不同意……”
吳一窮慈和地笑了笑：“說什麼傻話呢，他要是不同意，你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吳一窮雖然沒明說，但話裏那種管小哥是騙是來強的都由他的意思是透出來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