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 縱列式雙旋翼方法論——無盡黑夜與永眠夢境(2 / 3)

自在。

這算是一種解決方案嗎。

或許隻能夠生活在三十張原稿用紙的範圍當中的那位初中生主人公,會對這樣一種孤獨、孤立、孤高有什麼不同的想法。

可是。

如果說能夠從那個被文字附身的初中生那裏得到任何一點意見的話,這個世界就不是能夠用文字來說明那麼簡單了。文字的價值還沒有大到足以獲得生命的地步。用如此低等級的概念能夠說明的,隻能是世界的盡頭,現實的極端,現實的定理,諸如此類的東西罷了。不過,世界的定義到底是什麼,這原本就沒有人知道。

到達京都火車站之後,沿著漫長而又漫長的台階拾級而上,一直來到車站的屋頂上。坐在混凝土澆築的椅子上,嘴裏銜著棒棒糖,單手拿著文庫本(小鬆左京的短篇集),朝倉已經在那裏等著我了。如果說約定好在十二點碰頭的話那麼十一點半便等在約定的地點,如果說約定在十一點半的話那麼十一點便等在那裏,這就是朝倉。不是二十九分鍾也不是三十一分鍾,總是在約定時間之前三十分鍾就抵達是她的主義(或許這其實是她對於時間概念的挑戰)。不過我並不是那種明白了這點之後自己也早三十分鍾來的那種老好人。任何事情都要掌握一個度,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人際關係上如是,人生上也同樣如是。這是我的金科玉律。反正隻要十二點前來了的話她也沒什麼可說的。朝倉並不是那麼不講理的人。

迷你裙搭配長袖的襯衫,一頭短發。明明是個非常在意造型是否清爽整潔的人,這種仿佛是在跳蚤市場裏麵做出來的簡樸打扮卻讓人看不出這麼一點。頭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剪的。高低不平,坑坑窪窪。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她毫不在意別人會用怎樣奇異的眼光看自己。雖然在遇到她之前我根本就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這種思想的存在,不過現在不得不承認這種思想還有持有這種思想的人都是存在的。

換言之,對於他人的視線毫不在意。

換言之,對於世界的存在毫不在意。

不是像我這樣假裝出來的樣子,真正的世外之人。雖說如此,倒也並非是個厭世的人。換言之,朝倉隻是單純的,遵從著自己的喜好,自由自在的活著的人類。所以,在和她接觸的過程當中,我的內心多少產生了一些羨慕和嫉妒的情緒。可是無論這樣一份羨慕和嫉妒是多麼的微小,多麼的不足為道,都絕對不能讓她發覺。我希望和她保持對等的關係。不是朋友,隻是對等的關係。

『晚上了呢。』

朝倉注意到走到她身邊的我,用有氣無力的語調說道。她一直都是這樣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

沒錯,的確是晚上,我點了點頭。

『明明應該是白天,卻是晚上呢。』

明明應該是白天,卻是晚上呢。

『為什麼會這樣呢。早報上麵的天氣預報可是寫著今天一天都是萬裏無雲的好天氣的啊。』

天氣預報是以統計數據為基礎的,所以預測發生失誤的情況是必然存在的。可是錯到如此離譜的地步,以現今的測量技術而言還真是少見。

可是比起這些事情,我更在意的是剛才朝倉說出口的那句台詞。朝倉是從什麼時侯開始定報紙的?並不像我這樣是由於惰性產生的結果,她是擁有著堅強的意誌,才拒絕了諸如電視電腦這些媒體群的。

『並沒有改變宗旨,隻不過,連載在上麵的四格漫畫很有思議呢。』

有意思?

『對對,就好像戲言一樣的傑作。』

戲言一樣的傑作,這是朝倉的口癖。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大概根本就沒有什麼意思。可是每個月,至少會聽到一次,有時候是三四次。雖然還是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但是也漸漸的在腦海當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我也有了數次使用這句台詞的經曆。這就是很容易受到他人影響的我的壞習慣。

『這又不是什麼壞事。』

朝倉似乎看透了一切似的說道。

『因為你喜歡我啊。』

生存的價值。

或者說,使命。

無論自己有沒有意識到這些東西,都不會改變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事實。『毫無意義的活著同死了沒有區別』這種在三流悲劇當中經常出現的台詞,但是如果說經常使用的台詞就是真實的話,那麼就不是地球繞著太陽轉而是太陽繞著地球旋轉了。信仰不能夠改變現象。願望永遠都不會實現。夢總是會醒來。

很容易受到他人的影響,從好的那一麵來說,這是感受性很強的人類,從不好的那一麵來說,這是沒有主體性的人類,在選擇交往對象的時侯必須慎之又慎。或許應該說這樣的人類就不該和別人交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從善意的角度出發這是教育,從惡意的角度出現這是洗腦。可是在這個世界上,自己期望著被洗腦的人類又是何其之多。不是以自身的意誌做出選擇或者決定,而是『無意之中』依存著周圍的存在。就好像是選擇婚紗時的心態,又或者是寓言中愛慕虛榮的烏鴉那樣。

沒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寫下那三十張原稿用紙大約一萬字的作者,認為冷靜是非常重要的。把絕望這樣一種感情作為衣裝緊緊地裹在身上,她盡可能的避開興奮的感情。說是用自己的身體實踐著熵增法則也不為過(T:究竟是我的物理沒學好還是西尾沒學好呢……)。太宰治在他的書中曾經寫到的『被批評了的話一股無名火起,被誇獎了的話卻又產生了一種欺騙了對方的感情』,這難道不是在極端冷靜的情況下才產生的結論嗎。啊啊……也就是說,在明知牽強的情況下還依然提出了作為結論的比喻,這就是絕對零度,是停止的意思。

停止。

與之相對的詞彙是『再生』。

『可是——這會不會是什麼壞事的前兆呢?』

朝倉興趣缺缺的說道。雖然她的原意可能隻是開個玩笑,但是,如果說這種『無盡的黑夜』就這樣繼續下去,對於地球,還有居住在地球上的人類和其他的生物群,毫無疑問會產生不好的影響。首先能夠想到的就是植物無法繼續光合作用了。如果僅限於人類層麵的話,用電量會發生爆發性的增長。其他還有很多,說宇宙飛船地球號的壽命會被破壞殆盡大概也沒差。用不著等到人類花費了六千年的時間才完成的環境破壞的成果出現,在那之前,人類就滅亡了。

我沉默著抬頭仰望天空。一輪圓月和滿天星鬥。

真美麗。

雖然很美麗,但卻沒什麼價值。

『說不定其實是因為太陽消失了呢。』

朝倉如是道,不過我否定了這點。閃爍的星光先不去說它,既然月亮還能夠發光,那就是太陽依然存在的證據。所以最接近常識的解釋,應該是因為某種未知的理由而發生了突發性的日全食,不過這也算不上是解釋(T:日全食的話月亮是不會發光的,謝謝……)。如果從可能性出發,那麼應該是由於地球的自轉停止,或者說就算不是自轉停止,那至少也是自轉的速度大幅度減慢了,應該是這樣吧。

總而言之,毫無概念的活動停止。

『這種可能性也不是完全不存在呢。拉普拉斯的惡魔也好,麥克斯韋爾的惡魔也好(注4),從這些理論出發的話,在概率上也並不是完全為零的。』

朝倉興趣缺缺的如是道。應該是不感興趣的吧。無盡的黑夜也好,無法生活在陽光之下也好,對於世外之人朝倉來說,都沒什麼關係。

不,不僅僅是朝倉。

環顧街道,除開燈火通明這點以外,擁擠的人群和往日並無二致。人潮一如往常的湧動。什麼都沒有改變。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所以——就是,實質性損害的話題。

隻要對自己沒有實質性的損害。

隻要是為了讓自己不遭受實質性的損害。

沒錯,就是如此簡單。

沒有人,關心別人的事情。

沒有人,關心這個世界的事情。

沒有人,關心我的事情。

沒有人,拘泥在文字上。

文字是無力的。

是壓倒性的無力。

文字是暴力的。

是壓倒性的暴力。

不僅僅是無法用文字來傳達真實,時而還會在這個世界中創造出既不真實又非虛構的東西來。人類是唯一擁有文字的動物,因此,作為這樣一種特性的第二法則,人類也是唯一同時擁有虛偽和真實的動物。充斥著暴亂和戰爭和虛構和炸彈和敵意和焦急和疾病和偽善和性交和蒙蔽和欺詐和無視和沉默和諂笑和破壞的這個世界卻是如此的喜氣洋洋和和平,實在令人生厭。明明發現了卻裝做沒看見,平靜度日的眾生。看著他們已經不僅僅是想吐了,一股殺意蠢蠢欲動。廣辭苑當中記載了多少單詞,就算用數百倍於其數量的文字,也完全不足以說明現在的世界,完全不夠。過去現在都是如此,一想到將來還會是這樣,不禁絕望。據說是歌德臨終之前最後的一句話『讓更多的光進來』,被某些人解讀成他隻是單純的因為房間太暗而要求別人打開窗簾,這也算是個著名的笑話了。當然,相反的情況在曆史上也曾經出現過。比如那個有名的長鼻子匹諾曹的故事,關於他的那個長到不像話的原名,終究隻是傳記作家的獨自創作罷了,類似這樣的例子實在是不勝枚舉。無法正確傳承的文字,被誤解了的文字。傷害了人類的文字,欺騙著人類的文字。

這算是怎麼回事?

這就是這麼回事。

概率就是概率的意思,可能性就是可能性的意思,期待值就是期待值的意思,統計就是統計的意思,希望就是希望的意思,預測就是預測的意思,別無他物。孤獨和孤立和孤高之間說是相同也並無不可。比較本身就是一種錯誤。不通過比較就無法得出結論的話隻能說是停止了思考。

相對評價。

這雖然是一種必要的思考方式,但是在文字的意義上來說這種評價法並沒有意義。如果真的要想測量文字的意義,就應該使用究極狹義的扣分法。

被文字附身的初中生。

不由失笑。

這還真是被低級到不行的幽靈附身了。

拿出辭典,就能夠驅靈。

你隻需要幾本辭典就夠了。

『說起來芥川龍之介說過非常有意思的話呢。既然太陽不是圍繞著地球在旋轉,也就是在否定了天動說之後,用太陽升起或者太陽落下這樣的形容就顯得更奇怪了。應該用地球旋轉了多少度多少分這樣的形容才正確。』

這段話我也知道。那是在『侏儒的話』裏麵的一說,應該是在『唯物史觀』這一段。在八歲的時侯我就已經讀過了。在同一本書的『神秘主義』這一段裏麵,龍之介用『連創世紀都沒讀過卻相信自己的祖先是猴子』這樣的話來批判今人。我是通過那本書才第一次知道了地動說和進化論。芥川龍之介是受了畢爾斯(注5)的影響才寫就了『侏儒的話』這部書。雖然還不及我的程度,但是芥川龍之介或許也是個非常容易受到他人影響的人物。然後他也有著自己喜歡的人。說是無比羨慕他,倒不如與他同慶。不過感受性不高的人也不可能寫出小說來,當然也就不會自殺了。

『自殺呢。』

朝倉突然說道。

『『人生比地獄更像是地獄』在那本書裏麵,也有這樣一句話。哼哼,大部分的語句都在很久之前已經被前人們說過了呢。簡直就是讓人想要進行全文引用的名作啊。』

人生莫如一部書。這是誰說過的話來著。或許是某個人說過的話,也或許是我自己說過的話。總而言之,這樣一句話是存在的——『人生莫如一部書』。比如說座落在這座京都火車站旁的那兩座規模堪稱巨大的書店,在那兩座書店的藏書量合計達到驚人的數十萬冊。就算一個人終其一生,都沒辦法將裏麵所有的書全部讀盡——不僅如此,就算是隻挑選自己感興趣的書來讀,大概也沒法盡收腹中,更別說一個一個的排列出和那些書等量的文字來了。

這麼一來事情是不是就簡單一些了呢。

不是文字的量不足。

而是詞彙的量不足。

『現在是下午一點,不過說不定到了晚上太陽反而會升起。畢竟到時候地球就旋轉了一百八十度了嘛。』

相信太陽是永恒的存在。任誰都是這麼想的。在『理所當然』這樣一種概念麵前,人類顯得無比脆弱。也就是所謂的盲點。

說起來我曾經看到過信號機這麼一個東西。當然這並不是鄙視在這個現代社會當中還沒看到過這種東西的人們的意思——反正就是,在飛機降落到地麵上之後,在非常近的距離下看到過信號機。大概是由於大限將至或者發生了什麼故障的緣故,正處於更換的時期當中。在降落到地麵之後,那座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的信號機——巨大到讓人詫異的地步。因為一直都是在空中,在遙遠的距離上看到的,所以完全沒有想到信號機居然是如此的巨大。一想到我過去都是把自己的那種認識當成了日常,不禁打了一個冷顫。雖然不知道打冷顫的理由,但終究還是打了個冷顫。

現在在回過頭來看那時打冷顫的理由,想必是因為對於自己來說『理所當然』的東西被否定了的緣故吧。和今天早上,打開雨棚的時侯所產生的那種感情是一樣的。

『理所當然』的否定。

可是這又怎樣呢。

隻要接受下一個理所當然就行了。

理所當然的東西要多少有多少。

沒有太陽?

月亮還在,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拋開無力、數量不足以及等級太低這些方麵的話,文字的確是非常便利的東西。應變非常靈活,也很容易就能用來蒙混。讓人不禁產生哪個初中生會被文字附身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樣的想法。

啊啊,不對,就算重複這樣的冗語也沒有意義。那位主人公,難道不是作者自身的投影嗎。所以那不是小說,也不是類似小說的東西,就連模仿小說的戲言都算不上,隻不過,是初中一年級的作者自己而已。她自己。(T:我是真不明白了,一開始說的到底是誰……)和日記相同,自畫像的隨意流淌。這已經不是在作品當中投射作者自身這種愚蠢的行為了,而是超越了那種愚蠢的單純幼稚,也就是那種常見的低俗慣用句,『沒有辦法區分妄想和現實』。可是若隻限於被文字附身的初中生,那終究隻能是作者自身的拷貝罷了。把這樣一種行為歸結為年輕氣盛自然是很容易,但若要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就必須要成長到能夠非常清楚的理解當時是過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