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 縱列式雙旋翼方法論——無盡黑夜與永眠夢境(3 / 3)

『我相信,就在不久的將來,我會遇到那唯一的,足夠讓我為之奮不顧身的獻出生命的,美妙的文字。這是約定,也是拘束,是使命,是命運。這組文字會由六個假名,四個漢字組成。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組文字,但是隻要遇見了就會立刻理解。』

現在,還沒有遇到這組文字。

文字。

其實『文字』這兩個文字本身,就已經是文字了。

『那麼——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在大約三個小時的雜談之後,時間來到了下午三點,朝倉從混凝土製的長椅上站了起來。

『晚報差不多已經送到我家裏去了。應該會有許多專家學者對於這種現象的出現做出說明吧。』

原來如此。就算是世外之人的朝倉,似乎也對於眼下的這種狀況抱有一定的興趣。

『嗯。仔細一看,留長頭發了嘛。』

朝倉似乎剛剛才注意到似的說道。

『沒去過理發店嗎?』

光是想象其他人用刃物在距離自己頭部極近的位置飛舞就令我感到恐懼。這一點上朝倉應該也和我一樣。所以她是自己剪頭發的。

『是嗎。可是還是剪了比較好啊。長發不適合你。而且看上去邋遢,你差不多也到了該找份工作的時侯了吧。無論男女長發都給人一種不好的印象呢。打算怎麼辦?』

將來——有些遙遠,卻又近在咫尺的將來。

不可能一直都生活在小孩子的世界裏。

可是,雖然我也持有就職的確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這樣的觀點,卻沒有任何的資質證書或者執照(就連四級英語證書和駕駛執照都沒有),老實說能不能從大學畢業還是個問題。在重考生的後期階段,擺脫了自己擅長的惰性和妥協,一節不拉的出席了所有課程,可是一旦鬆懈下來,那時候的那個我就一去不複返了。現如今,已經淪落到除了考試的時侯都不會去大學的程度了。再這樣下去的話,大概被會留級吧。這是和太陽的問題完全不同次元的,非常現實的問題。

首先。

我這麼想。

首先,還是嚐試著寫點小說吧。

『小說?是打算成為小說家嗎?這可是很累人的哦。是成為世外之人的第一步哦。』

並不是這個意思啦。不想找工作而已。隻是——想試著寫一寫關於戲言使的故事罷了。

『這是什麼?』

這是我一直都刻意回避著的問題。初中的那個時候,寫下那模仿小說的戲言以來,一直都回避著,繞開了這條道路。可是看樣子,我已經沒有辦法繼續回避了,到了不得不麵對它的時侯。

抬頭仰望天空。

那裏,沒有太陽。

理所當然並非一直如此理所當然。

問題是,我們總是能夠接受。

理所當然消失之後,就接受下一個理所當然。太陽消失了也罷,忘記了曾經寫過的模仿小說的戲言也罷,因為清算過去而遭受損失也罷。這些都能夠接受。就好像過去的某個國王說過的那樣,即便是上了鎖的項圈,我們也一樣能夠接受。(注6)

總是能夠接受。

討厭這點。

非常討厭。

清算是必要的。

就算是毫無建設性的行為也一樣。

過去,是必須清算的東西。

『寫小說隻會給你留下痛苦的回憶哦。』

沒關係。

『或許連一絲一毫的快樂都找不到哦。』

沒關係。

『會被拿來同許多人比較的哦。所謂表現就是這麼一回事。被人拿來同曆史教科書般的前人進行比較,和同時期的天才進行比較,和追趕在自己身後的新人進行比較。或許會獲得很不公正的差評,也或許會因為失誤而得到了很誇張的好評。無論哪種都讓人厭惡。不過,與他人進行比較,才是最令人厭惡的吧?』

的確令人厭惡。但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這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無可奈何的事情。是無法改變,也無力改變的事情。

『哼,你果然沒變,終究還是依靠著惰性和妥協而生。這就已經是在評價你了哦。』

那還真是多謝。

『那麼,究竟是怎樣的故事呢。』

我想應該會是被文字附身了的中學生的故事。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中學生,一個戲言使的故事。他對於超越了文字的東西全都不予置評,然後追求著唯一的一組文字。對於他來說,獨一無二的那一組文字。

『在哪裏聽到過這個故事呢。』

或許是這樣。這或許並不是我自己的意誌,而是在某時某地受到了某人的影響之後產生的結果。就好像提線木偶一樣。人類,會在不知不覺之間就受到某人的影響。本來就沒有自己的意識,隻是聽從他人的命令而已。但就算這樣還是沒有改變。沒必要特地繞個圈子。繞遠路,抄近路,這都不是我的主義。我還沒有狂妄到認為自己的文字是隻屬於自己的文字。可是我會寫下隻屬於我自己的小說。宛如奴隸。

『如果你寫了小說的話。』

朝倉說道。

『那我就來當讀者吧。』

謝謝。

說成是決意的話未免有些太過輕浮的感覺。就好像是一時興起般的故事。不過,實際上,我根本沒有想到過會不會有人問我這個問題。就好像是被封閉的貓的比喻那樣。(注7)我很清楚,夢想終究隻是夢想而已,不會實現,所以才能稱為夢想。從開始做夢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決定注定會醒來的命運,所以才是夢境。

就好像不曾在無盡的黑夜那樣,永眠的夢境也是不存在的。

夢醒時分總會到來。

未必是由鬧鍾叫醒這種伴隨著不快的結局,但,總有一天,非常自然的,一旦發現,就會理所當然的,醒來。不過這和夢想無關,而是更加實際的問題。因為,如果一直不醒來,就死了。

這不是自滅,而是自殺。

這不是破滅,而是破壞。

就算是貓的比喻,說到底那也不過是從極小的(或者說是極大的)視點來看才能成立的思考實驗,結論本身,真實本身,在打開箱蓋之前,就已經確定了。這既是文字遊戲又是數字遊戲。也就是說,其實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下定了這樣的決心。很久以前。又或許,是在昨天。又或許,是在一年以前。又或許,是在初中一年級的時侯。

無盡黑夜。

永眠夢境。

喜歡也好,討厭也好,擅長也好,不擅長也好,並不是這樣的問題。明明就不習慣被表揚也不習慣被批評,卻還是希望表現自己,不得不吞下這樣一種矛盾。可是即便不得不做到這一步,我還是覺得自己不得不繼續完成那位被文字附身的初中生的故事。

時至今日,大概他依然是以絕望作為自己的時尚。可是他,還有她,他們,還有她們,其實並沒有絕望,而是迫切的期望著。

期望著什麼?

我不知道。

和朝倉道別之後,走在回家的路上,順路去了次京都Apannti的書店。在那裏買了四本辭典。國語辭典,片假名辭典,俗語辭典,和英辭典。總計近兩萬円。這樣一來到下個月為止,什麼東西都買不了了。當然,這是為了寫下戲言使的故事而做的準備。倒不是出於說做就做這樣的原因,但是有備無患總是好的。到了現在這種年代,還在原稿用紙上麵手寫多少有些說不過去了。因此需要一台文字處理機(T:為什麼不是電腦……),不過這個問在老家的妹妹借來就好了(T:妹妹出現了!)。她已經說了想要換一台電腦了,問她借的話應該是不會被拒絕的吧。

在哪裏聽到過的故事。

朝倉是這樣評價的。

這不僅僅是在說戲言使的故事,應該也包含了對於我的評價。現在的我自己,現在的我的煩惱,現在的我的決意。所有的這些東西,朝倉都曾經在哪裏聽說過吧。大概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到頭來,也不過如此。如果覺得自己是一個特殊的存在,隻會讓自己吃苦頭——這是,非常重要的教訓。自己拋棄了的目的被其他人終結了的結果就是,自己的夢想被他人變成了現實。我用盡了全身的勇氣在十年之前進行的嚐試早已陳腐,對於世界而言是如此的無價值。有點類似挖掘史前遺跡的感覺,也有點類似編撰曆史書的感覺,不會給未來留下任何東西的行為。沒錯,這就好像太陽光一樣無價值。根據從別人那裏聽到的話,讓作家立誌成為作家的最大的動機似乎是『在市場上找不到自己想看的故事』這樣。這還真是讓人羨慕,既然想看,隻要自己寫就行了,多麼簡單。

所以,我要寫的,是自己想寫的故事。

不寫不行。

盡管還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

抱著辭典,走向公交車站。已經接近了傍晚時分,不過天空還是沒有發生任何變化。朝倉所說的,到了晚上太陽反而就會生起的狀況,看樣子也是不會發生了。那麼,接下來的日子裏,大概一直都會是黑夜了吧。也可能等到了明天,太陽就會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再度出現。

似乎剛剛才開走了一輛,等了大概15分鍾下一班的公交車才抵達。如果坐出租車的話,在這十五分鍾裏麵就已經能夠回到公寓了,可惜我沒有這份閑錢。而且在唯一的一次,時間非常緊張結果不得不利用出租車的經曆中,當我告訴了司機自己的住址之後,『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地方,所以說說附近有沒有什麼醒目的建築物』,對方這麼對我說道。我突然對於自己居住的是『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地方』這點感到非常悲哀,所以,自那以來,無論是在多麼緊張的情況下,我都不再乘坐出租車。可是,既然連『無盡的黑夜』都存在,那麼自己居住的是『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地方』這點,或許也沒有什麼可在意的。

整整十五分鍾之後,公交車來了。

回到家裏之後,首先洗去身上的汗水。從浴室當中出來,一邊用吹風機吹幹頭發,一邊眺望著窗外。滿月已經沉入了比叡山的另一頭,滿月在白天落到了地平線之下,那麼到了晚上會是怎樣的光景,我不禁感到疑惑。

『這或許並不是我自己的意誌,而是在某時某地受到了某人的影響之後產生的結果。就好像提線木偶一樣。人類,會在不知不覺之間就受到某人的影響。』——我對朝倉說過的這番話。

回憶起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當中非常有名的一幕。朱麗葉把好不容易從東邊的窗台進來的羅密歐比做了太陽,把自己比做了月亮。正因為有羅密歐存在,自己才第一次散發出了光芒。既然月亮還散發著光芒,那麼太陽就一定在某處存在著。就好像『人類沒有辦法獨自一人生存』這句話一樣,任何一個人都是由於另外其他許許多多人類的存在才能夠生存下去。不是以自身的意誌做出選擇或者決定,而是『無意之中』依存著周圍的存在——這難道不可以套用來解釋太陽和月亮之間的關係概念嗎?月亮自身並沒有自主性,隻是由於地球的引力和太陽的光線才存在於那裏。食物鏈,熱力學的第一法則。如果沒有畢爾斯的話,『侏儒的話』也就不複存在了。一切的一切都和其他的一切之間存在著某種聯係。即使沒有文字這樣一種媒介。可是,我並不是哪種會思考『照耀著我的太陽究竟是誰』這般問題的詩人。既不是天文學家,也不是文學家,隻是我自己。人們都說抬頭仰望天空卻沒有任何感想的人不應該握筆,原來如此,的確是沒辦法反駁。

太陽。

月亮。

實際大小完全不同的兩個天體卻由於距離的緣故擁有幾乎相同的視大小,這在小學的理科興趣時間裏麵已經學習過來。地球和太陽之間的距離同地球和月亮之間距離的比值,和太陽以及月亮之間大小的比值是相同的。

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剛才落到西方地平線之下的『那個』,其實並不是滿月,而是太陽。太陽的陽光在突然之間變弱了,落到了和月光相同的程度,如果是這樣,那麼就能夠說明今天發生的這種現象了。整體的光度下降了的話,那麼無論白天黑夜都能夠看到閃爍的星光了。這麼想著,望向東方的天空。期望著真正的月亮會出現在那裏。可是什麼都沒有。不對,從日期上來算的話,今天的確應該是新月來著的。不過到底不是每天晚上注視著夜空的人,我也搞不太清楚。不對,不是這樣。既然太陽的光亮都已經減弱到了這種程度,那麼月亮也發不出光芒了吧。

我把電話拿到手中,打給朝倉的家中。隻要她沒有繞路的話,也差不多應該回到家裏了,回到家裏的話那麼應該已經讀過晚報了,讀過晚報的話應該已經明白這個現象出現的理由了。鈴聲響了四下,朝倉接了電話。

她說道。

『今天是星期天。』

『Weather

Repeat』 is

C.Q.F.D

(注8)

注1:蒙古族英雄史詩《江格爾》

注2:歌德原著《浮士德》

注3:アサクラ,朝倉,淺倉等等等等……

注4:麥克斯威爾的惡魔是指JamesClerkMaxwell在1872年的書《熱學理論》中提出的謬論,他認為自然界存在著反抗熵增加原理的能量控製機製,他想象出一個不可琢磨的魔鬼。魔鬼通過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控製著做隨機熱運動的粒子的行為,使得速度快的粒子進入匣子其中一邊,而速度慢的粒子進入另一邊。經過一段時間,匣子兩邊就會形成溫差。

拉普拉斯的惡魔則是指法國數學家皮埃爾-西蒙·拉普拉斯於1814年提出的一種科學假設。此“惡魔”知道宇宙中每個原子確切的位置和動量,能夠使用牛頓定律來展現宇宙事件的整個過程,過去以及未來。

此處皆屬於誤用,拿悖論出來充數也不是這麼幹的……

注5:安布魯斯·畢爾斯(Ambrose

Gwinnett

Bierce)是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美國短篇小說家。他的名字雖鮮為中國讀者所熟知,但"辛辣畢爾斯"的綽號至今仍在美國家喻戶曉。畢爾斯的戰爭短篇小說,以新穎獨特的構思、詼諧辛辣的語言、簡潔的創作,表現出對健康人性的強烈關注、對戰爭的深切反思。

注6:兩槐夾井的典故

注7:薛定諤的貓

注8:Ce

qu'il

fallait

démontrer,證明完畢